《造梦之家》:斯皮尔伯格的“凡尔赛” 北大獾
北青艺评
2023-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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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皮尔伯格的新片《造梦之家》是一部虽然整齐却略显无趣的电影。唯一堪称精彩的片段也许是结尾,主人公萨米刚刚得到电影公司底层助理的工作,就被带去见大导演大卫·林奇扮演的大导演约翰·福特。福特叼着烟斗说:“(电影画面)当地平线在底部,会很有趣;当地平线在顶部,会很有趣;当地平线在中间时,就无聊死了!”萨米如获至宝,终于进入属于自己的世界。当他背对镜头,轻快地走向导演之路,摄影师仿佛突然想起福特的指教,赶忙将镜头向上一甩,让地平线从画面中间移到底部。观众不禁会心一笑,仿佛导演直接现身,和自己打了一个亲切的招呼。

可是在这样轻快的一刻以前,电影却经过了两个多小时貌似沉重实则冗长的铺垫。萨米在父母的熏陶和支持下接触了电影,却也因父母的貌合神离、母亲的精神出轨而痛苦不堪,并最终等来父母的离异。因为父亲的升迁,这个犹太人家庭不得不一次次搬去远方,最终在很少有犹太人聚居而反犹势力强大的北加州定居,这当然也给萨米的成长带去了创伤。斯皮尔伯格将自己的成长历程融入电影,这也难怪在拍摄现场,他几次情难自禁落泪。

只是叙事和身世距离太近,未必是好事。现实中大导演的养成,未必就适合讲一个养成大导演的故事。电影中的种种细节,对导演个人也许有深刻的意义。然而对观众来说,却很难获得共情。因为这个故事未免过于顺理成章了。或者,导演眼中的沉重,对第三者就未必具有足够的质地,太轻飘了。而导演却因投入了个人的情感,对此失去了警惕。

主人公的电影人生实在是顺利,很小的时候就能用高端的设备拍摄家庭电影。外婆去世,父亲为了让母亲开心,会给他买更好的摄影机。搬家前夕,母亲的情人也会给他买更好的摄影机。以至于高中毕业前夕,他的女朋友提出要借给他更好的机器时,母亲吵嚷着说“我们自己买”,父亲说“不要”——这也成为电影中少有的激烈冲突,被浓墨重彩地表现。只是这样的冲突,尽管关联到父母的情感危机,还是太浅薄了。

电影花费了大量篇幅,来说明人物之间的情感,可是往往越想要用力表现冲突,越体现出创作者的幸福。比如母亲突然说,“我仅有一次打了你,你还记得吗?我想要你原谅我。”萨米说:“我当然记得,那是游泳救生考试前,你在我背上拍了一下。”母亲说:“我不是故意的。”萨米说:“我从没怨过你。”然后,母亲就会说:“你有真正的才华”“你不要放弃”等等。萨米和母亲的和解,归根结底还是被引导到了自己的电影事业上去。或者,正如片中萨米的妹妹所说,萨米还是比较关心他自己的小世界吧。

此外,电影对于价值冲突的表现,往往不必要地借助对话说教式地表达出来。比如,一直以来支持萨米拍电影的父亲,会突然说:“你应该放下你的爱好(hobby),专注于代数。”萨米争辩说:“电影不是我的爱好而已。”父亲说:“你应该学一些真实的东西,而不是耽于幻想。”还有妈妈会突然说:“你有一个科学家爸爸,还有一个艺术家妈妈,你比较像我。”以及突然出现的舅公,发表关于家庭与艺术之间存在冲突的长篇大论。这些处理未免过于直白了。

导演的情感世界缺乏共鸣,这自然是电影的遗憾。然而,电影也有引人动容的段落。对几次拍摄经历的表现,不仅表现了萨米在电影上的奇思妙想,而且体现出电影和他的关系。电影既是他控制自己的小世界、克服恐惧的办法,又是他发现生活中遗失的真相、认识家庭的途径,还是他逃避现实、获得精神抚慰的力量。即便现实千疮百孔,电影始终可以提供美好的、细致的、人性的闪光点。在父母宣布离异的一刻,萨米自身的视线与拍摄的视线交织,电影已经成为他记录生命的肉体延伸,给人肃穆之感。

此外,扮演萨米母亲的米歇尔·威廉姆斯奉献了很好的表演。露营时的舞蹈表达出自伤自悼的命运感。在丈夫和情人之间情感的流露也很有说服力。也难怪米歇尔·威廉姆斯信心十足,要用这部电影冲击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尽管电影本身气质的杂糅,使她的表演失去了更稳固的基础。

总体而言,通过《造梦之家》,导演充分表达了自己对电影的爱,也表达了对父母的感激与怀念。可是我们依然更关心电影,而对导演的个人史缺乏兴趣,尽管我们对斯皮尔伯格导演有很多尊敬。由此,观众或者期待更细腻的趣味,或者期待更深刻的痛苦与快乐,而电影偏偏夹在二者之间,更节制、更写实、更具私人性,却也因此显得苍白而乏味。

文|北大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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