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焱

考入高中没几天，常年在外的父亲似乎终于赚钱了，不仅给足了我生活费，还在电话那头豪气地问：

“还有啥爱好，只要你喜欢，爸都能满足。”

我立刻说，我想报个散打班。

父亲大笑着一口答应，挂上电话就把钱打过来了，却始终没问我为什么想学散打。

我身材矮小，初中时别人欺负我，我都不敢抵抗，想着等考入高中，周围人素质高了就不会有不文明的事。可是高一刚开始，跟我身高差不多的武小光，居然拍我的头逗别人乐。

我明白，大家都是新同学，武小光想通过欺负我，来树立他厉害的“人设”。我虽然满腔怒火，但惯性使然，居然都没反抗，默默走开了。

回到座位，我恨自己窝囊，真是愧做一个男人。我知道躲避不是办法，唯一的出路，是让自己变强。

可是如何找机会让同学知道我不容侵犯是件难事，恰在这时，父亲豪爽起来了。因此我丝毫没有犹豫，选择去学散打，我要用武力来证明自己的强大。

散打培训班每周末开课，一个班二十几名学员，有男有女，大都是十几岁的学生。每节课分为两部分，前80分钟教练教具体动作，后40分钟，学员每两人分配一组，互相搏击实战，巩固之前所学内容。

每组两人都是身高体重相仿的同性，最后分配到我时，没有男生了，教练就安排我和一名叫姬娜的女生一组。女生那边也是人都分配完了，只剩下姬娜一个。

我心里一百个别扭，我来学散打，是要练出一身武力值，现在实战对象是个女生，让我怎么下手？我虽弱小，可是不跟女生动手是基本原则。

姬娜也挺瘦小，可是眼神灵活，加上一头闪亮的短发，一看就是精明干练的女孩。果然，她看出了我的心思，站在我面前挑衅地说：“不用担心，如果你打得过我，这培训班的学费，我包了。”

士可杀不可辱，尽管教练反复强调，小组对打是友好切磋，禁止搏斗，但姬娜如此明目张胆瞧不起我，我顾不上男女之别了，应该给她点教训。

第一次小组对战，只是试探对方的力量如何。我和姬娜按照教练要求，互相握住对方双臂，然后开始发力较劲。

面对同等体量的女生，男生在力量上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因此发力不久，我就轻松将姬娜的身体控制住了，接下来只要我再使劲一个后拖，就能将她摔倒。

但是姬娜咬紧嘴唇，明知不敌，眼神还桀骜不驯地盯着我，正是这个眼神，让我脑子清醒了。

算了，干吗和一个女生拼个输赢呢，我打赢了她，就能变强大吗？

我的劲儿就泄了一半，姬娜却抓准机会，一个狠劲反扑，将我拖倒在地。

我躺在地板上，看姬娜拍拍手露出胜利的笑。不过她也清楚，是我半途退让，否则倒地的就是她了，因此也没再说要包揽我培训费的话。接下来的课程中，姬娜对我的态度友好了许多。但每堂课，她都极为认真，我们逐步学习挥拳、踢腿，姬娜在小组操练时都毫不留情，使尽全力大叫着冲我而来，我只好一次次忍让，任由她的拳脚落在我身上。

姑且当做训练抗击打能力了，这也是散打课必修内容之一嘛。我这么劝慰自己。

上到第三个月，我体力增强不少，学了很多散打招式，信心也随之增强了，平时在学校虽然没再与人发生不愉快，但我开始考虑，是否要教训一下武小光。

在培训班和姬娜关系也不错，休息时间她会买水请我喝，也常常和我坐一起聊天。她在另一所高中念高二，一直住校，她告诉我是周末闲得无聊才来学习散打。

日子就这么愉快地过下去，有一天，散打课开始学习防偷袭技能，小组实战时，教练特意强调，“偷袭者”不能在“防备者”身后发全力，否则会伤到伙伴。

轮到姬娜在我背后当“偷袭者”时，她却一个飞身跃起，一脚踢中我的后背，我没料到她会来真的，一个狗吃屎扑倒在地，惹得其他学员一阵哄笑，教练见她是女生，也只轻轻说了一句了事。

我怒气一下子冒上来，这么久我一直处处让着她，她却每次拼全力对我又打又踹，再不能这么惯着她了。

我站起来，戴好头套和拳套，对姬娜招招手。这几个月我也不是白练的，这次就放下男女之别，各凭本事对打一场，我必须要让她认输一次。

左摆拳、勾拳、刺拳……我步步紧逼进攻，姬娜眼神灵敏，晃动着滑顺的短发左右腾挪，忽然瞅准空隙，一记下勾拳过来，正中我下巴，我头部向天仰去，姬娜趁势又猛一扫腿，我应声重重摔在地上。

望着天花板，我喘着气想，姬娜这几个月拿我当“靶子”训练，终于取得实际效果，我现在是真的打不过她了。

我不无悲伤地从地上缓慢爬起，却停住了，感觉腰部一阵酸痛袭来，是姬娜刚才那一飞脚踹的。姬娜连忙过来扶我，教练也过来了，问了问情况，又摸了摸我的腰，说还好，揉一揉过一晚上就没事了。

姬娜也松下一口气，然后看看时间说，这会儿我有事先走一步，过后我再看你。没等我反应，她就跑去更衣室了。

姬娜居然是这种人，把我踹伤了却扔下不管。以前每次课程结束，她也是匆匆就走，是否真有急事我不方便问，但这次真的过分了。

第二天是礼拜天，我的腰已经好了，心里依然生姬娜的气，去培训班继续上课，远远看见她提着芒果在门口等我。

“你的腰怎么样了？现在正式跟你道歉，我不该那么下狠劲儿。”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不好意思计较什么，但为防止她以后继续拿我当活靶子，我就装着生气问她，昨天我都痛成那样，你怎么不管不顾自己跑了？

姬娜神色黯淡下来，抚了抚短发说，“我看教练说你的伤没事，就赶着回教室了。”

接下来姬娜说的话，让我彻底颠覆了之前的观念。

原来姬娜念高中住校后，也经常遭受宿舍其他女生的欺负，有一次她忍无可忍，就反抗起来，虽然姬娜身形处于劣势，但出手灵活，而且丝毫不惧怕对方，坚持到底，终于将几个女生制服。

可是姬娜并不认为她赢了，而是反问室友：“你们体力这么弱，都是女生，以后遇到危险了怎么防身？”

室友愣住了，原以为姬娜会趁势报仇，没想到却是一番好言关心。

姬娜摆出大姐大的气势说：“这样吧，今后我来负责教大家防身自卫。”于是自己报了散打培训班，在课堂上认真学习，学完就回到宿舍，室友正等着她传授“真功夫”呢。

大家一起边学边闹，目前姬娜和室友已经亲如姐妹了。

我脑中回想着姬娜的做法，渐渐领悟到了“强大”的概念，它的最高境界不是将敌人制服，而是让他们成为自己的朋友。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