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小狗意意又住院了，这次是关节炎。

她先是跛行，睡一觉醒来，干脆提着腿走路。赶紧送到医院，拍了片子，骨头没事，但关节有肿胀。于是打了麻醉，做了穿刺取关节里面的细胞做镜检，又做了“抽屉实验”，结果是类风湿关节炎。

才六个月大的小狗，很难理解怎么患上这个听起来老气横秋的疾病。这还没完。拍腿关节的时候，我们顺便给她拍了全身的片子，发现意意的胃里赫然有两块石头！

打了麻醉取关节积液的时候，医生用内窥镜取了胃里的石头。夹出来的是两颗鹅卵石，果然很眼熟，就是我花盆里的石头。我哭丧着脸去交手术费，一共五千九。医生说，这两块石头很贵啊。他们用个袋子给我装起来，上面写着“意意异物”，像两块馆藏珍品。

我也不能说啥，自己家孩子没教育好，吃石头了，我能说啥？

但还是没说完。这次顺便复查上一次的心脏手术。是的，意意虽然才六个月大，但已经住院三次了。第一次住院是体检时发现她心脏特别大，比正常小狗大一倍。当时看着那张B超片子我都吓呆了，那巨大的心脏把她的肺挤得没地方了。我们连续看了三家医院，确诊她是先天性心脏病，叫“pda”，具体说法是动脉导管未闭。需要做手术，把导管结扎。

手术很成功，虽然意意的喘息还是比一般小狗重，但能做手术已经非常幸运了。现在这是她第三次复查，复查结果是意意的心脏变小了，趋正常化，但导管还有分流。医生说，整体问题不大，要继续观察，也不排除需要二次手术的可能性。

这句话听了之后真是眼前黑了又黑。这个心脏病手术是大手术，当胸一道长长的伤口，这样的过程如果要再来一次的话，除了眼前一黑我没有别的形容。

我们已经是这家宠物医院的老熟客了，只要意意一踏进这医院门，一路就不断地有人和她打招呼：意意，你又来了，意意，你又来了！意意，长大好多了啊！意意，你换毛了吗？

其实我每次来这家宠物医院都很惊心动魄。

并不是因为我们意意的事。

第一次来时，刚得知意意是先天性心脏病，心情相当沉重。但是坐在我们旁边等待的一个家长却明显很羡慕我们，原来，她家的雪纳瑞得的也是心脏病，但那是更严重的心脏病，叫“法纳四联症”，还有一些并发的问题，如果动手术的话要三十多万，所以只能保守治疗，病了好多年，每年时不时就要来医院进行一些血液方面的处理。而且心脏不好导致行动不便，只好坐着狗轮椅进出。

她说带她家雪纳瑞来医院的时候，医生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说：“你家狗还在啊？”都觉得似乎活不了这么久了，但还是活着。

我听她说后，顿时觉得我们好幸运，意意也好幸运，因为意意的治疗费只需那只可怜的雪纳瑞的十分之一。我那天离开宠物店之后一直忘不了那个雪纳瑞家长的眼神，多么无解的困境啊，怎么想都觉得没办法。

之后每一次去宠物医院，都能遇到这样的家长。

有一个是贵宾串串的家长，她说她家狗都是救助回来的，这个贵宾小串自从做了节育手术之后就患上了一种病叫“异位性皮炎”，应该是免疫系统出问题导致的，总之就是痒，看着它不断地抓和挠，十分焦心，但是洗很多药浴都没有效果。

问题是，她家并不止这么一条狗，别的狗狗还有各种问题，胰腺炎、子宫炎，各种各样，听得我大气不敢出。但这个家长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女孩，气定神闲，衣品也很好，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想知道她是如何安排她的生活以及她的精力的。

还有一次，在医院门口看到一只不知什么品种的小狗，站着不肯走了，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家长，非常大声地喘着气。它的家长是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婆婆，有点无奈地说，好吧好吧，我抱你吧。

那个喘气声，夹杂着哨音，真的闻之不忍。抱在老婆婆手里之后，才慢慢平静下来。老婆婆说，这狗狗体型虽小，但其实年纪大了，十多岁了。得的也是心脏病（也许没做手术），每个月除了吃几百块钱的药，还要来医院打针。今天就是打针回去。

我说，听它这么喘，真的不能让它走路了。老婆婆有点无奈，毕竟年纪大了，她连连叹气地说再也不养狗了再也不养狗了。

还有一个家长带的是一只猫，但她说，她其实喜欢的是狗，她家以前养的是狗。她家那狗也是关节病，年纪大了之后后腿无力，经常拉了大便之后，支撑不住，一屁股就坐在大便上，弄得非常脏。后来那个狗狗走了之后，她再也不敢养狗了，改为养猫，果然养猫比养狗轻松太多了。但就是看到别人家的狗就心喜欢，就想摸。

说话间她不断地呼唤意意，对我们意意又是摸又是亲。这个家长她让我再次想到，其实是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群的，一种就是天生爱猫爱狗，另一种就是漠然甚至害怕，这两种人群其实就是天生有不同的大脑类型。

我曾看到资料上说，许多人类动物互动学者都希望相信人类对动物的爱是来自人类演化后的天性，因为宠物帮助人类祖先繁殖并且存活下来。但事实上，宠物绝不是一个普及的概念。比如说，在肯尼亚乡村，虽然村民会养狗以防卫大象踩踏庭院，但他们既不会让狗进屋内，也不将狗视作同伴，那里的语言基安布语根本没有宠物一词。

也有科学家认为人类热爱动物的主因是血液内的荷尔蒙催产素激发内在心理的被需要感，心理学家认为，人类养宠物是自恋的延伸，因为狗会无条件地爱它的主人，绝对的忠诚，哪怕它的主人是个人渣。

尽管如此，我很确定的一点是，我并不属于天然爱狗的那一部分人。如果人类中分成两种大脑，一种是天然爱狗，如我在动物医院里遇到的那些家长们，那么我则属于另一类。我对别人家的狗基本无感，当我家养狗之后（最初可不是我的决定），则在不断抓捕自己心里对狗是什么样的状态。

我在动物医院遇到的那些人和狗，回家后我都会一五一十地讲给小宝和他爸听，那个口口声声说“再也不养狗”的老婆婆，我描述得尤其详细。

但小宝说：如果我们没有养狗，那是多么可怕的事，那意味着现在真真和意意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有没有被好好地对待，尤其是意意，说不定压根都没有得到治疗！

确实是这样。我们当初去挑狗，先是选择了真真。然后又想再挑一个小母狗陪伴真真。当时有两只小母狗在我们眼前，卖狗的人指着另一只对我们说：当然是它更好啦。意意被另一只挤在角落，显得极其温驯，楚楚可怜，仿佛知道她被否定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们。因为真真是很活泼的性格，于是，小宝就没有听从卖狗人的建议，他决定选了这个明显最为文弱的意意。

这仿佛是一种宿命。如果我们只养一只狗，或者如果我们不是考虑到要与真真的性格互补，如果意意当时不是被挤在角落那么柔弱的样子，总之这些如果，只要其中一个如果实现了，我们就不会带回意意。那么意意现在会在哪里呢？朋友说，意意就是有意找到你们让你们来救她。

文/陈思呈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