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面对较大债务偿还困难时，人往往表现为两个极端。

一种是全程扮演弱势，低声下气，用尽一切手段要求债权人能在偿还时间、偿还金额上有所优惠，尽管收效不大也竭尽所能；另外一种则是死抱着“自尊”和脸面，就算对方攥着送达的法律文书跑过来还要硬气一把的。

我恰巧碰到过这么一对组合。

这对夫妻从进门就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做派。妻子见人就微笑，点头颇有点谨小慎微，丈夫则凡人不理，瞅谁都一脸趾高气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便衣逮了个女贼给扭送派出所来了。

通过之前的“背调”知道，男人在体制内工作，许是自认为有点“社会资源”，朋友圈高大上，于是贷款投资“生意”，结果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和面子，让人把钱骗了，赔一底儿掉，欠一屁股债。世俗交往大多如此，没事时都是朋友，出事也全因为朋友。女人倒是没什么特别，老公借钱时并不知情，但作为夫妻“天然”的一种共同债务关系，跟着吃了不少瓜落儿。

我示意他们两人坐下说话，女人答应了一声就赶紧坐下，显示出了极其配合的态度。男人则全不搭理我，反倒对办公室墙上贴的各种规章制度很感兴趣，背着手到处溜达，看得津津有味，俨然视察工作。

女人见状有点尴尬，站起来走过去从后面一把薅住男人肩膀头子的衣服往沙发这边扽，男人被突袭，身形不稳，一路倒着单腿儿跳过来，跳到沙发前才甩开女人，一脸不高兴地坐下，双臂胸前交叉，眼睛往天花板瞧。

和违约人谈话是很常规的操作，夫妻两人同时来的也不鲜见，但这次不太常规，因为后续的谈话我基本没插上嘴。

倒不是两个人口齿伶俐，而是两口子内讧杠了起来，一来一回，如同说起对口儿相声。男人带着“今儿给你们个机会能和我说上话”的态度撑住全场，女人则全程负责拆台。

男人：“今天来这儿跟你谈谈我资金的问题。”

女人：“你今儿是来说还钱的事。你把手放下！”

男人吸了下鼻子，一脸不屑，但听话地把插着的手放下来。夫妻俩之间对彼此的态度与他们各自对外人展现出的态度不太一样。

我感觉对话会很精彩。

男人傲娇：“我在单位好歹也是一级领导，领导好几口子人，要不是你今儿拉我来我根本不会来。我忙着呢，你知我一天有多少事吗！”

女人拆台：“你别跟人这儿摆谱儿了行吗？你是个什么领导？你顶头领导才是个科级，你一破组长算什么级别我都说不出来。出了小学就没有形容你这种级别干部的词儿。就这，还因为欠钱的破事给抹下来了。领导好几口子？有人听你的吗？我看你是精神分裂，领导好几个你自己吧你。”

我心中一乐，来这里哭哭啼啼的不少，但这种风格的对话前所未见。

男人撇嘴：“你懂什么你？就你，还有你们家的人，全都糊涂车子，要不是你们天天催我管人把钱要回来，人能至于跑吗？这工程就是一个防火检查拖延了，等审查一过，项目一上马，工程正式运转了，钱就回来了！”

女人拆台：“你是不是傻？人家都给你卷包了还等着上马？你骑驴吧你！还运转？你那叫运转吗？你那叫转运。你钱转哪去了你自己知道吗？人都跑没了你这还翘首以盼呢。”

男人：“你根本就不明白，这就是一个必然的步骤，做工程都要先亏钱。”

女人：“跟派出所的时候你就这套，我这费劲吧啦地报案，你还跟边上替骗子说话，你瞅人警察那眼神了吗？还工程呢，什么工程？给你修坟的工程？”

男人：“警察什么眼神？警察那是理解的眼神。一看就是他也懂。”

女人：“对，警察特别理解，理解自己为什么天天这么忙，就因为你这样的傻子太多。”

我心中的小鹿欢快地跳了起来。

男人白眼：“你别这么粗俗行吗？你这个人永远都是这么粗俗！”

女人拆台：“嗯，你不粗俗，你那些狐朋狗友不粗俗，人家拿着你钱玩高雅的去了，你在哪儿玩高雅呢？合着昨天那几个高利贷来家里给你按地下那是要跟你吟诗作对呢是吗？要不是我回来跟他们粗俗你就成墩布了知道吗？”

男人：“我那是谈事呢，你要不回来捣乱谈得挺好。”

女人：“对，我头一次看见有人坐别人身上谈事的。”

男人皱眉：“说来说去你不就是这点钱的事吗？钱说有还不就有？就我那台奔驰，它也不止这点钱吧。哪天我一生气卖了，还你们家50万。”

女人拆台：“你甭一生气，你把自己气死也卖不出去，就你那二手的B200新车才多少钱？都快让你开成妖零四妖了，突突突，闭上眼以为开一摩托，睁开眼睛还不如摩托。就这车你要不找个瞎子都不好卖出去，要不我联系联系我那同仁医院的同学，看谁眼睛没救了你赶紧上，卖他50万。奔驰B200，你整个一个200B！”

我这时候需要用力压抑才能控制五官。

男人瞪眼：“我跟你说你别没完没了，我告诉你我有房！最不济我把房子卖了，我还你们家钱！”

女人拆台：“是卖你爸你妈的宅基地还是卖你那两限房？都卖了吧，卖了也成，全家老小喝风去，正好也开春儿了，大家都减减肥。反正你儿子也不瘦，喝几天风减下几斤肥肉50米跑没准能进10秒。”

我此时严肃得很辛苦了。

男人咬牙：“我跟你说你们这老娘们儿家家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长远的眼光，天天就知道为了那点钱催催催，你要是能发财就邪门了！”

女人拆台：“没错，你说得太对了，我确实目光短浅，找了你这么一块料还敢生孩子，我这已经不是短浅的事了，我属于是直接瞎了。我也就是没钱，不然我拿50万买你的奔驰200B！”

节奏是真的好，还有call back。

男人梗脖：“我这点脸全让你给丢光了！我在单位在小区没法活了。我天天就没点顺心的事了！”

女人拆台：“丢你脸？你哪有过脸？没顺心的事正合适，你让人骗了是傻，没顺心的事正好不高兴，凑一起你现在就是一没头脑和不高兴！家喻户晓。”

这种一个接一个的砸挂，还有动画片的情怀可以追索的对话，我怀疑是德云社的关门弟子串岗说脱口秀了。

男人站起：“我今天来是让你数落的吗！”

女人站起：“我今天来是听你吹牛的吗！”

表演圆满落幕。

文/刮哥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