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秋雨过后，节气一下滑进深秋了。阳光照耀起来，抬头仰望，天空蔚蓝而又高远，偶尔可见丝丝缕缕的白云飘移，在空中信步的姿态自带一种悠闲的况味。
各种树木的叶子经霜沐雨，叶片的颜色陡然发生了变化。它们好像商量好似的，一起褪去了青翠的胎衣，或者着红，或者漾绿，或者染黄，各自换上一袭盛装站在生命的月台，等待着时光列车的到来。一些叶子从枝头飘落，委身于地面；一些叶子仍然伫立枝头，深情地舞蹈着，低声浅唱晚秋的歌谣。我只觉得，无论是躺在地面的落叶，还是留在枝头的秋叶，它们都是自由的。我看在眼里，心里感到十分空明，又别样丰富。
这个时节，大自然的色彩真是极尽缤纷了。但在多数人的心目中，这些景象，如果和春天绚丽的花卉所呈现的娇美比较起来，它们于色彩于气味，自然是少了一些令人沉醉的浓烈风味。可即便如此，我却一直固执地以为，银杏树叶那种澄澈的明朗的金黄色，是秋天最炫目的景致。郭沫若先生曾在《石榴》一文坦言：“石榴花是夏天的心脏”。我每读到此处，总是觉得先生所喻实在是太恰切了。《黄帝内经》里岐伯说：心，是生命的根本，为神所居之处，其荣华表现于面部，其充养的组织在血脉，为阳中的太阳，与夏气相通。肺是气的根本，为魄所居之处，其荣华表现在毫毛，其充养的组织在皮肤，是阳中的太阴，与秋气相通。
我不懂阴阳学说，更不敢妄言一种生命在运化过程中蕴含的神妙。但，作为自然界芸芸众生的一员，也许在平凡的生活中会遇到些许造化。若真要把银杏叶作比秋天的器物，那我姑且把它称为“秋天的肺页”了。它吮吸清秋的气息，发散出金色的光辉，给人以温暖和希望。这，也许是我对它偏爱。但是，亲爱的，如果你有幸遇见它，看着它的颜色嗅到它的芬芳，或许就会懂得我对它的深情了。因为，哪怕你仅仅是不经意的一瞥，你的通身就会荡起灵气和生气。
我认识银杏树是在三十多年以前。那时，我刚从学校毕业，分配到距家十里外的一所学校工作。去学校报到的那一天，天气晴朗，农家人已开始掰玉米了，四处可见丰收的景象，人们的情绪是欢脱的。可是，我的心情却异常低落。因为，我被分配到那所学校工作，是父亲一厢情愿的安排，并非我的心愿。其实，学校条件不错，可我不喜欢。也许当时年轻，想法比较简单，我一心想凭着自己的热情独立干一番事业，实在不愿意让家人安排我的生活。但我又没有什么能力和父亲抗衡，只能按部就班地接受这份工作了。
我想，我是可以单独去学校报到的。可是，父亲又不放心，他非要陪同我，一起前往学校报到。我又一次没有拗过他。当时，那一段路还没有公交车，步行费时又费力，显然不行，父亲就用自行车载着我去学校。不能单独前往学校，我心里已经不痛快了，更让我感到别扭的是，校长和父亲是同学，父亲执意送我去学校的用意已是很明显了。我心里暗想，父亲这样做不是明摆着让校长照顾我吗？如果让学校其他老师知道我的情况，他们肯定会看轻我，这让我以后在学校里怎么做人呢。想到这儿，我心里更是堵得慌。
我坐在父亲自行车的后座上，一言不发。父亲是了解我的，他并非不知道我肤浅的想法，但他却没有对我做任何劝说，只是默默地，一下又一下地踩着自行车的脚踏，缓缓前行。遇到上坡路段，他就下了自行车，推着车子前行，我也跳下车子，跟在车子后面走。秋日的阳光还有一些威力，我看见父亲弓背推着自行车，额头的汗珠颗颗分明，看起来很是吃力。这时，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突然涌出一股酸涩。当时，我并不能确定自己哪根神经被触动了。现在想来，也许在懵懂中，觉察到了父亲对我的良苦用心。
我们到了学校，面见了校长。校长热情又坦荡，没有我那么世故。他领着父亲和我在校园里东走走西瞧瞧，让我熟悉学校情况。然后，我们就在一排低矮的平房前停下了脚步。这是一排教师宿舍，我的宿舍是这一排第三间房子，房门前有一棵粗壮的大树。据校长讲，那是一棵银杏树，全县仅此的一棵银杏树，树龄已很长了。我仰起头，看着高大的银杏树，树上庞大的树冠像一片绿色的云，我的心情似乎开阔了一些。我又看见了它的叶子，叶片是小小的扇子形状，样子已足够精致，时至深秋，每一枚绿色的叶子周围又镶了参差不齐的金边，就更显得神奇。银杏叶在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芒，似乎在向我眨眼，似乎欢迎我的到来。我出神地看着叶子随风摇曳，渐渐地，银杏树叶明媚的神光将我心里角角落落的地方都照亮了。
我的脸上开始有了笑意。父亲看见我的样子也开心起来。之后，我和这棵银杏树相伴了两年。我看着它“春日发华滋”，感知“绿树阴浓夏日长”。到了冬天，寒风凛凛，它的枝干且挺且直，是那么的高贵威严，面对着它，我又不由得肃然起敬。我尤爱它秋天的样子，银杏叶颜色天天在变化，不管阴晴雨晦，它都按照自己的节奏，按照生命本来的样子转换着容颜，那种坦荡从容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很多很多启示。秋气浩荡，落叶归根。白天，叶子像个精灵舞动乾坤；夜晚，“飒飒西风满院栽”的氛围，使我也不感到寒凉。我曾捡拾了很多银杏叶，将它们摆放在我的书桌，夹在我的书本里，开始奋发生活。
经年之后，我总觉得，如果我还有些许可以用文字抒情的气质，应该归功于银杏树银杏叶。是它们最先给了我一个新世界，给我心灵贫瘠的土地注入了天真的养分，让我愚钝的思维生发了多彩的智慧。如此，我更应该感激我的父亲了。
如今，银杏树随处可见。又是一年深秋，银杏树的树叶金黄金黄的，成为美丽的风景，我总是乐此不疲去观赏它。晴日，金黄的银杏叶在蓝天的辉映下，闪现着澄澈的光，令我满怀感动，身心纯净。这样的生活，真成为一种闲趣了。
作者简介：吴妮妮，《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中共党员，中学高级教师，先后荣获咸阳市语文学科带头人、咸阳市知名教师等荣誉。有多篇文章散见于网络平台及各级报刊。
编辑/王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