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游者边境》中，葛芳作为小说家的身份一直在场。或者说，她的出国旅行，不是寻欢，不是探奇，而是文学的寻找探问之旅，是世界文学史乃至文艺史的穿行之旅，是对她的文学阅读的验证之旅。
这些年，葛芳迷上了行走。每一年，她都要给自己安排几场出国的旅行。她似乎给自己安设了新的装备：给腿装上了马达，给心装上了望远镜。
从她新出版的散文集《漫游者的边境》可以看出，她去的地方有葡萄牙的里斯本，捷克的布拉格、维也纳，法国的巴黎、尼斯、里昂、安纳西，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乌斯怀亚，匈牙利的布达佩斯，意大利的罗马、佛罗伦萨……
在书中，她把自己比作一只白鹭。“我在无人的街头像一只白鹭，在罗马也是，在拉斯佩齐亚也是，我嗅着凌晨的寒意，随意俯冲和飞翔。”
“随意”，我以为这是这本新的散文集的一个关键词。这道破了她的行走状态，是自由的，即兴的，独自的，开放的，随心所欲的。她不是跟着旅行团，而是一个人的独行，她的所见所闻，远不是程式化了的风景所能比拟，世界在她面前，都是本来的原乡的样子。
“俯冲和飞翔”，这样的描述也极有意思。这说明她的旅行，她对世界的打量，远不是心平气和的平视，而是俯瞰或者仰视，乃至环视、睥睨——何其任性的旅行！
这就决定了这部记录旅行的散文集，是主观的，个人化的，散点透视的。
她也会把自己比作一条鱼。《观画记》中，她说：“我成了一条鱼，浮游在莫迪利尼亚的气息中”。
鸟与鱼，飞翔与浮游，都在暗示她的行走与书写企图达到的精神品质。
她一再地写到咖啡。比如，在《映在镜子里的花园》中，她就在博尔赫斯的老宅里“坐下来，喝一杯咖啡”。《巴黎墓园记》中，她写道：“从拉雪兹墓园出来，中午的阳光调皮里带着温热，我坐在阳光房，享受咖啡。……诗人长岛特地强调，在巴黎要多喝咖啡啊，巴黎的咖啡特别好。”这使得这部散文集充满了咖啡的气息。
她的这部散文集里，还充满了域外美食的气息，音乐的气息。这里不再赘述。
当然还有美酒的气息。葛芳是个饮者。这部作品集中十几次写到了酒。《凝视佩索阿》里，她“点了一杯波特酒”。《寻找卡夫卡》里，她“要了杯捷克啤酒”，喝完后，“侍者过来，我微微点头，他又送了一杯”。《南极问禅》里，她“先喝了一杯南美产的红葡萄酒”；“在二楼咖啡厅选择了一个绝佳的角度，叫了一杯红酒”；“我向侍者要了一杯红酒，阿根廷红酒醇厚有后劲，我喝得极慢”；《映在镜子里的花园》，她喝的同样是阿根廷红酒：“两三杯阿根廷红酒后，人如同酒一样开始慢慢发酵。”《法兰西漫步》里，她“要了一杯黑啤，味道醇厚，可以和捷克啤酒媲美”，“我要了一杯白葡萄酒”；《美得如此绝望》里，“我要了一杯白葡萄酒，酒带着淡淡的甜意”，“我很放松，许是喝了一杯白葡萄酒的缘故”……
咖啡，美食，音乐，美食，仅凭这些元素，很容易让人疑心这是某个电视台时尚唯美的境外旅行节目。
可是这部散文集肯定不会这么简单。葛芳是个小说家。她每次出境都带着电脑，经常在域外的途中写作，在火车上、飞机上写作。她在域外写的小说，集成了一个叫《白色之城》的小说集。在这些作品里，她将笔下的人置身于旅途之中，置于东西方文明的背景之下，极力展示现代人的情感与精神的困境。她所有的书写（包括她过去的小说创作），大多采用现代小说技法，隐喻、暗示、象征手法的熟练运用，让她的小说文本具有广阔的外延和丰富的能指。在《漫游者边境》中，她作为小说家的身份一直在场。或者说，她的出国旅行，不是寻欢，不是探奇，而是文学的寻找探问之旅，是世界文学史乃至文艺史的穿行之旅，是对她的文学阅读的验证之旅。
她之所以去里斯本，乃是为了去看望给过她灵魂滋养的佩索阿。“女官员对面，佩索阿在怅望，小心翼翼地琢磨，他行走于鹅卵石道。”（《凝视佩索阿》）
她去布拉格《寻找卡夫卡》：“来东欧，我是要寻找卡夫卡。在卡夫卡居住地附近游走，我觉得他的婚龄还在那里转悠。”“我仿佛看见卡夫卡和他朋友雅诺诗慢慢穿过老城环形道。在卡尔佛书店的橱窗前，他们停住了。”在布拉格，她想到了捷克作家的米兰·昆德拉：“昆德拉告诉我每个人的存在密码。……我明白了昆德拉在构建小说时的核心。我们利用小说在长长地探寻一些特别的处境，这些处境在袭击主人公的动机，于是我们不得不思考其任何世界的问题。
在《漫游者的边境》中，一再写到的哲学家、作家、艺术家还有马里亚什·贝拉、帕慕克、尼采、圣埃克苏佩里、卢梭、梭罗、怀特、海明威、乔伊斯、奥兹、梵高、莫迪利亚尼、菲茨杰拉德、雪莱、薄伽丘、波提切利、拉斐尔、鲁波隆、但丁、布罗茨基、苏珊·桑塔格、阿赫马托娃、米开朗基罗、三岛由纪夫、夏目漱石、罗丹……
由此，《漫游者的边境》的意旨昭然若揭：她是借助行走展现或者构建她作为一个小说家的精神图谱，厘清自己的精神来路，与世界文明展开对话。
她的漫游，既是在空间意义上的旅行，也是行走在自己内心的文明旷野。
在这部散文集中，葛芳一再地写到墓园。《巴黎墓园记》整篇文章还专门写墓园。好像她去巴黎旅行，不过是为了扫墓来着。她拜谒了莫迪利亚尼、普鲁斯特、巴尔扎克、苏珊·桑塔格、贝克特、萨特、波伏娃等人的墓地。她细致地记录了自己寻找墓园、在墓园前的种种形状，详细记录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在拉雪兹墓园，我释然，我没有被死亡攫住，反而被感动。”“他把我带到了苏珊·桑塔格的墓前。哦！霎时，被击中的战栗感再次把我劫持。”……
如此，我有理由认为，葛芳的散文集《漫游者的边境》，有着广阔的视域和特别的文学质地。它涉猎广阔，视野茫茫。它道破了葛芳小说创作的种种奥秘，与葛芳的小说创作构成了互文本。她小说里的隐藏的种种路径，企图达到的境界，在这部散文集中都可以找到源头。它展现了一个小说家的阅读库存和精神图谱，是一部走动的个人收藏版的世界文学史或文明史。它的边境，乃是美的边境，思想的边境。
来源：文学报
编辑/韩世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