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怀抑郁患者和校园霸凌 95后用说唱来表达
澎湃新闻 2020-09-10 16:13

从“地下”走到“地上”,中国说唱曾经一夜爆红,也经历过突然沉寂。今年夏天,一档B站自制的“万物皆可说唱”的综艺节目,让说唱又一次站在舆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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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近南

1998年出生的Rapper陈近南,在舞台上唱了一首献给抑郁症患者的《来自世界的恶意》,歌词写满了对抑郁症女孩的同情。节目播出后,她一下子收到超过3000条私信和评论。一个16岁的少年,此前已经因为严重抑郁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但他告诉陈近南:“我以为我要永远留在16岁了,我不会有以后的日子了。但听完这首歌后,我觉得我还能活一活。”

除了陈近南,其他选手的歌也无一例外地将目光投向现实:比如Doggie的歌是写给一位因为帮助被校园暴力的同学而被杀的男生,还有高考被顶替上大学的女生;于贞用一首《她和她和她》反映女性在职场和生活中的不公遭遇;TangoZ(钟祺)在舞台上展示了一口流利吴语,他演唱的《Love Paradise》被杭州亚运会官方微博转发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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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唱新世代》第一期演出剧照

在B站自制独播的说唱类综艺《说唱新世代》中,Rap不再仅仅是一种音乐形式,而是成为表现个人态度的方式:选手们用音乐抨击校园霸凌、呼吁教育公平、关爱抑郁症患者,将说唱与值得关注的公共话题融为一体。“对Rapper而言,最高的赞美不是‘音乐家’,而是表达者。”陈近南说。

入圈说唱:源于对“表达”的热爱

别人眼中穿短裙、扎着双马尾的陈近南,在说唱圈子里是一个颇为强悍的“Battle MC”。所谓的Battle,就是两位选手通过1V1的对战方式,用即兴的押韵句子去攻击对方,如果有一方的词中特别凶狠有“炸点”,观众就会给予疯狂的欢呼,最后呼声最高者胜出。

这种起源于黑人街头的说唱形式,来到中国吸收了本土文化的血液后,演化出了更多接地气化的玩法,逐渐形成中国独有的地下Battle文化。因为Battle时气场太强,陈近南甚至被对手送了一个称号“说唱圈魏璎珞”。

陈近南出生于吉林,从小就喜欢音乐,但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一直没能接触专业乐器。十几岁时,她开始接触说唱,听“幼稚园杀手”、宋岳庭的歌,立刻被这种稍显特殊的音乐形式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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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手表演现场

“说唱是贴脸给的,不管我有没有读过书,懂不懂专业的音乐知识,喜不喜欢这段旋律,我都能感受到创作者的情绪、心理活动和表达的态度,不需要其他的转折媒介。它横冲直撞地来到我面前,直接冲击我、冒犯我,这点特别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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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手表演现场

2014年,陈近南开始自己创作说唱,并逐渐开始出没一些underground(地下)的Battle比赛,并且在2018年拿下“干一票”的全国季军。她有音乐天赋,经常哼着歌儿就写下一段旋律。“我就是很任性,想写几句就写几句,不想写就放那儿,就跟写日记似的,特别生活化。”在她的微博下面,常见到对于外貌的评价,比如“你太胖了,该减肥了”,而这个22岁的女孩却相当通透和自信。“别人说我长得胖、长得丑,我说,老娘美着呢,我是东北范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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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s

谈到对说唱的爱好缘起,“力量”和“表达”是Rapper回答的高频词。出生于1999年的subs向节目组毛遂自荐,获得了参加《说唱新世代》的机会,这也是他第一次参加综艺节目。“想要画一个家,里面坐着永远不会争吵的爸妈”“想要所有的女孩,走夜路都不会害怕。”《画》的出圈,让所有观众记住了这个有些羞涩内敛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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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唱新世代》第一期演出剧照

他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节目播出后,他天天坐电脑前,反复循环自己表演的片段,感觉特别开心。6年前,他第一次接触到说唱这种形式,感觉“它很有力量,能表达很多东西”。他笔下的《画》源于亲身经历:“在我小的时候,我爸妈经常吵架,让我很不快乐;也看到了很多让人难受的新闻,比如年轻的女孩遇到危险,无辜的孩子受到伤害,自己觉得很愤怒,就想把这种感受用笔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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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番

因为面相稍显成熟,今年30岁的生番在节目里被戏称为“大叔”。他结了婚,有了女儿,留着小胡子,一口京腔,随时上演搞笑模仿秀,常被呼吁参加“欢乐喜剧人”。看似漫不经心的生番,其实是厂牌“丹镇北京”的核心成员,也是北京说唱圈的资深元老。在他的回忆里,自己接触说唱是因为幼时哥哥的影响。“他毕业于北京大学,住在中关村附近,我小时候老爱找他玩。看见那边有很多卖打口CD的店铺,店主就说,你们这一代人应该多听听说唱,后来就买了几张,回家后就着了迷,反复地听。”

分贝网是国内一个早期的原创音乐平台,也是生番早期的灵感来源。“我想可以用中文说出来,这事儿挺酷的”,怀着这个朴素的想法,生番也开始把自己的一些稚嫩的想法写成歌词发到网络上,Rap从此成为他毕生的爱好。“与一般流行音乐相比,说唱可以承载更多的形式内容,不少说唱选手都有同感。”

职业:收入不稳定,但行业在变好

“直到最近几年,说唱才被社会上的大多数人关注到。”生番曾经历过说唱圈最落魄的时期:乐队没钱租乐器,赔钱办演出,场上的Rapper比场下观众还多。他在北京说唱圈沉浮了数十年,见证了说唱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中蔓延生长——作为中国第一批改革开放后接纳西方文化的城市,北京是收听外国音乐最早的一批城市,也是说唱在国内最早兴起的城市之一。

2010年以后,各大嘻哈厂牌纷纷成立,ironmic和地下八英里,开始成为了众多battle MC 一决高下的比赛平台。在北京一家名为Section 6的酒吧里,诞生出如小老虎,Lil Ray等诸多地下说唱歌手。在生番的回忆里,狭窄而闷热的小酒吧,简陋的音响和拥挤的人群,正是地下说唱文化的真实写照。

尽管在圈内颇有知名度,但生番始终把说唱当爱好,从未放弃过本职工作。他在腕表行业工作了十年,已经是整个单位最年轻的门店经理。“每年的年会主持都要找我,整个单位都知道我是谁。”

节目播出后,他单位领导都听了他写的歌,还给他发消息,说唱得真好,有个人还说:“宝贝儿,你给我唱哭了”,弄得他有点不好意思。“领导说:同事这么多年,没想到你还这么有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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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手表演现场

生番坦言,自己需要正经的职业、稳定的收入去养活爱好。“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已经不敢抛下职业,去做全职Rapper。因为我结婚了,还有孩子,必须给双方的家长,给自己的家庭一个交代。”《而立》的歌词,唱出了他的变化,也唱出他的感受。“身份从子女丈夫变成孩子父亲,肩膀上扛起一份叫做责任的东西。你看光阴似箭,儿女双全,已不再少年历经化蝶破茧,而立当前,举杯送流年。”生番说,自从女儿出生后,他拒绝了所有不必要的酒局,每天都想着早点回家,之所以在30岁唱这首歌,也是希望能留下一张专辑,未来送给女儿。

“说唱并不是国内的主流音乐形式,大家会担忧它的前景和未来走向,不知道它能不能养活自己。”陈近南说,圈子里的女Rapper少是公认的,背后有着现实因素。“女生需要面对的东西很多,到了一定年龄,家人会催结婚、生孩子,这时候单纯的梦想很难和现实因素对抗。身边说唱玩得好的女生并不少,但他们往往因为读书、恋爱或是家里的压力,放弃了自己的梦想,我觉得挺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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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近南在微博中展示的火锅时间

她坦言,其实家人是反对她走职业Rapper这条路的,因为觉得收入不稳定,身边的朋友也希望她能选择一份更安逸的工作,反倒是说唱圈的朋友鼓励她:“陈近南你能行,加油。”“上学期间,我一直都把说唱当爱好,一直到学业完成,工作实习通过了,我也有了最基本维持温饱的收入,才考虑做一个全职的Rapper。这样相当于给自己留了条退路,除了说唱外,我还有其他在社会上生存的能力和本事。”陈近南说。“这也算是给家里一个交代,让她们不再惦记我,担心我以后老了怎么办,音乐这个饭吃不了了,该怎么办。”

subs的父母也一直在电视屏幕前关注着他。“我妈看完后说,这场比赛,我该输;我爸说,我脸太大了,得减减肥。”参加节目前,subs曾在常州学习美术,之后做了全职的说唱歌手。“我没有自己的收入,但我父母一直在支持我、鼓励我,他们觉得我还很年轻,在这个年龄,应该去为梦想追逐、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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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唱新世代》第一期演出剧照

“说唱是舶来品,需要创立自己的风格”

作为一种舶来的艺术形式,2018年《中国有嘻哈》的播出,让说唱从地下走向聚光灯下。随着不断地破圈,说唱已经从原先的小众音乐走进大众视野,这令Rapper们感到欣慰。

生番觉得,无论技术还是想法,年轻一代歌手都比他的同龄人更成熟。“说唱的特点就是真实,要保留自己所思所想,而不是假装成熟。那一刻的表达,就是你自己。”

这几年市场的对标令不少当代年轻Rapper倾向去迎合观众的喜好,然而生番却坚持自己的风格。“我不爽就是不爽,写一首不爽的歌骂天骂地,不要去为了流行而流行。”在他看来,刚入行的年轻Rapper就是得多听歌,常录歌、常发歌,将随时随刻的想法变成自己的创作,慢慢去寻找平衡。

这两年,说唱在国内融合的还算好,但难免遭遇一些水土不服。几乎所有的Rapper都有英文名,Flow、Hook、Respect、Real、Peace、Love,这是rapper经常挂在嘴上以及写进歌里的词。至于underground,直译是地下,但唯有用underground,似乎才能体现出那种来自街头的骄傲感。

中国说唱应该如何结合舶来文化,创造属于自己的东西?在生番眼中,这是值得现在的Rapper去思考的问题,比如在《而立》中就融合了中国的民谣和京剧——他用香奈儿的一句话作了比喻:“流行稍纵即逝,但风格是永存的。”

陈近南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自己的梦想做一个有人文气息的Rapper。“我希望我的rap不仅是音乐,更能表达对一件事的看法,这也是我玩说唱的初衷。”节目播出后,她曾经彻夜看网友的回复和评论,第二天起床双眼都哭肿了。“我没办法和每个失去生存意志的人彻夜长谈,所以写下这首歌,希望能带给他们一点点安慰,一点点鼓励。”

在回复她的人中,有小眼睛、塌鼻梁的胖女孩,羡慕着她能够勇敢站上舞台的自信;也有在外孤独求学的学生,说自己一个人很辛苦,听了她的歌感觉到了温暖,还有遭受校园暴力的男孩、被长期情感打压得不到重视的女孩......陈近南说,自己努力在歌词中写出对他们的鼓励:“你看你有多棒,你一定会长成自己喜欢的模样,这不是你的问题你无需向谁证明,世界的恶意不过是一场闹剧,如果现在你没剩下多少勇气,我一直陪你,愿你历尽千帆,依然光芒万丈。”这也让她感受到自己身为创作者存在的意义。

“我希望中国说唱能越来越好,因为它越来越好,我也越来越好。”subs说,他的微博名叫“快乐人subs”,他说,这是因为他自己一直感到不快乐,所以希望能通过自己的歌,让更多人感到快乐。

节目的播出,让他得到了被更多人认识的机会,也是职业生涯发展的一个新起点——在录制间隙,他已经开始为某部动漫作品创作主题曲,“但是要和很多人竞争,谁写得好就选谁”。

文/澎湃新闻记者 范佳来 实习生 张婉之

编辑/崔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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