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 | 讲方言,乡土中国最后的倔强
物道 2020-08-08 08:00

现在越来越少人讲方言,甚至有些被列入非遗,处于濒危状态。如桂北平话,40岁以下的人基本不会说了,但三十年前还有两百多万人会说。

为什么中国人要说方言?如果没有了方言,我们会失去什么?

去年有一档音乐节目,乐队斯斯与帆唱了首《马来嘟嘟骑》:

“马马嘟嘟骑 骑到那嘎嘎去

嘎嘎不杀鸡呀 娃娃我要回去……”

清澈的嗓音惊艳全场,但一个词也没听懂。

原来这是常德丝弦改编的歌曲,用的是当地方言。“嘎嘎”是外婆,“嘎公”是外公,意思是小孩到外婆家,外婆不杀鸡给娃吃,小娃就要回家去。

一句句简单的话,仿佛将人带回被祖父母疼爱的童年,那些听着老人老话、方言萦绕的日子。若是只用普通话唱,或许就没有这么契合。

现在普通话让交流更为便捷,方言却越来越稀缺了。有人说方言太土了,张口暴露出身。有人认为讲方言带有地域歧视,甚至有学校要求学生在校不准说方言。

有人说,普通话是一杯水,方言像母亲煲的一碗汤。

少了这碗热汤,我们还能喝水、喝饮料,但没有了方言,我们又会失去什么?

· 粤语,是人在他乡的语言密码 ·

那年冬天,日本东京街头上,有一个小伙子用粤语弹唱Beyond的歌:“原来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对面的女孩突然一秒泪崩,跟着哼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身后的街头是耀眼的霓虹灯,车来车往,没有人知道姑娘会何落泪,但此刻,这一声声熟悉的粤语,便为他们筑起一座故乡,治愈所有在他乡的心伤。

在异乡听见粤语,是感动。回到广州听见粤语,是满满的烟火气。

广州的早晨,是在一声声“早晨”(早上好),“饮茶”(喝茶)中醒来。路上的年轻人,都叫“靓仔”“靓女”。急着走路,会跟旁人说一声“唔该借借”(谢谢借过)。朋友间互骂,经常是用食物,比如“你条粉肠”(你这个傻子)。

粤语,不同于普通话,它有九声六调,且保留了入声,短促但富有节奏感,铿锵有力,和广府人的精明干练如出一辙。

但在以粤语为母语的广州,却越来越少人讲。广州朋友如果听见你不会说白话,多半会转换成普通话,因此多是两种语言混着讲。

但2017年有个调查显示,有一半广州人对粤语的未来持悲观态度。

· 重庆话,是江湖中人的意气 ·

前一阵子,歌手周延GAI唱了一首《untitled 3.30》,瞬间燥炸全场。“感谢我吃过的亏,小角色打不龙堆,是音乐成就了现在的我,所以开始我拿背篼背……”

还有一曲《兰花草》,他回忆年少离家,兄弟来送行,背着山城烙印下山去,渴望“博得明月出,用兰花换锦服”。才华如兰,豪情万丈,让人听完一身热血。

虽是四川内江人,但他的说唱刻着重庆烙印,仿佛一下子将人带到那个雾都山城,话里话外的少年意气,是重庆人的江湖侠气。

图片|AllOrNothing104-摄

如果你初到重庆,点菜犹豫了,必定要被老板大吼一声。他们的吼,并不是真的有意见,而是生于此长于此的江湖气,干脆、爽直,不拐弯抹角,不扭扭捏捏。

“你爬!”“瓜皮!”“哈龙宝!”茶馆里,一声声带着野气的呼喊,初听以为是在吵架,其实那是重庆人安逸的生活,爽快就好。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重庆话的地方,就有中国人的江湖意气。

· 吴侬软语,是江南儿女的温柔 ·

很多年以前,学者胡适发现了一本清末小说《海上花列传》。

这本书最特别的地方是用吴语,即苏州方言写的。比如,一对恋人的情话:“倪七月里来里一笠园,也像故歇实概样式一淘坐来浪说个闲话,耐阿记得?”

它写得很好,会讲吴语的人一看,估计就能直接讲出来了。意思是“我们七月里在一笠园,也像现在这样子坐在一块说的话,你记得吗?”直译后是明白了,但就没了那种小儿女的情意缠绵。

《红楼梦》中林黛玉葬花时,唱的是“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其中“侬”、“痴”皆为吴语,因为林黛玉是苏州姑娘,这几句话这么写,才更惹人心疼。

所以鲁迅曾说:“方言土语,很有些意味深长的话。”可入诗,可成文,可透露。

如今走在苏州的街头,听着小娘鱼的说话声,软软糯糯,茶馆里传来曲曲评弹,如黄鹂婉转。是啊,只要这吴侬软语还在,姑苏城就从未走远。

江南儿女,最是秀美;吴侬软语,最牵人心。

· 客家话,是一生为客不忘来处 ·

去年,三个来自小镇的青年组成的乐队九连真人火了。

他们登上舞台,吹着唢呐,用高亢的客家话吟唱着:“囊来上山?囊来上山?”

有人说:“这是我听的第一首客家话摇滚,到现在都不知道歌词唱的是什么,就觉得这歌牛!”

图片|shuishuo615-摄

客家话,被认为是中原古汉语的“活化石”,保留着许多古语与韵味,如吃早饭,他们叫“食朝”,《左传》中有“灭此朝食”;天拂晓时,叫“天甫白”,是天开始发白的意思。

因此,用客家话唱摇滚,别有一番原始的生猛,有唐宋的韵律感。

千百年前,客家人从中原迁徙至南方,依山伴塘,建起了围龙屋。但山多田少,“男子谋生各抱四方之志”,往往一出走便是半生,甚至侨居海外、客死他乡。

但无论走了多远,他们依然记得自己来自哪条村,依然讲着那一口客家话。

人生如逆旅,时至今日,我们亦都是“精神上的客家人”。拼尽全力向往远方,但又对故乡念念不忘。

没有了方言,就像没有了回家的路。

作家十年砍柴说:“我十八岁北上读大学时,曾为普通话说得很差而自卑和焦虑;而今,我听儿子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却不会任何一种方言,又有一种莫名的惆怅。”

每当和儿子聊天,特别是想表达“一种微妙而精准、爱中有责怪之意”的情感时,普通话里说不出,唯有方言却能一下子准确抓住,一如他的父母曾经对他那样。

但是,他的孩子听不懂。

写这篇文章时,有人问为什么中国人要讲方言,说普通话不好吗?

有位学者曾说:“语言与文字都是沟通工具,普通话与方言各有优势与弱点,很难说谁凌驾谁,什么时候用什么语言,只看具体环境下的需要。”

讲普通话,不代表要忘记方言。讲方言,不代表就不讲普通话。

普通话,是一种规范。方言,则是另一种乡愁。

没有了方言,中国话可能会慢慢僵死。忘记了方言,就找不到我们的归处……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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