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的春天,从来都带着四季的底色。三天,武汉如同坐着过山车,从春天滑到夏天,又从夏天直接进入到冬天。
然而,我觉得这正是武汉的可爱之处。它就像是有趣的恋人,总给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如果勉强它扮成成熟、稳重的样子,就太难为它了。我宁可它保持眼前的随性与纯真。
“解封”三天了,我停笔了三天。除了上课、备课,就只有睡觉、看书、看电影。很轻松,却并不惬意,很自在,却并不自得,仿佛丢了魂魄。胳膊的疼痛稍有缓解,可心灵的重负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丫头正在赶回武汉的路上。
原本买了4月8号的机票,7号航班突然被取消了;继而又买了4月10号的机票,谁知航班又在9号被取消;最近的一趟航班是4月17号,然而并不知道是不是会被取消,于是,她果断买了4月10号的火车,赶回武汉。
那是一辆绿皮火车,到达武汉,需要差不多两天的时间。昨天我们通话,她的火车已经开出拉萨两个小时了。
火车的前几节车厢,是拉萨去往全国各地求学的孩子,她在第13车厢上铺。车上的旅客很少,每个人住一个格子,彼此都不能讲话。看到她身份证的一瞬间,列车员就郑重其事地警告她不能脱口罩,不能走出自己的车厢。
这样也很好,一个人静静地呆着,看看窗外的风景。
她的妈妈已经在家里心急如焚,多次催促她回去。我明白老人家的艰难,两个多月,两个孩子,所有的家务,还有孩子的学习,都只能一个人承担。
丫头此行,必是她终身难忘的经历了。“老师,我真的很想回家,从来也没有这么想过!”在拉萨时,她对我说。我也能明白她的心情,两个多月,颠沛流离,辗转漂泊,所有的艰难,还有孤独和落寞,都只能一个人承担。
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样。
年轻时,觉得远方是故乡,拼了命地奔过去;年迈了,才明白故乡一直都在心灵最隐秘的地方,带着永远的馨香。
人在火车上,如同在旅途中。一路走,一路风景。
很喜欢飞机的便捷,但更喜欢火车的缓慢。
如果从仙界,直接坠入凡间,命运怕丫头承受不住巨大的反差,就这样,慢慢走,慢慢欣赏,慢慢沉淀,慢慢回到人间的天堂。
我已经三天未出门了。小区仍在严格的管控中。出去、近来,无论是车,还是人,都需要扫码、测量体温。
最近几天,武汉似乎掀起了核酸检测的高潮。身边的不少人都进行了检测,所幸都是阴性。据说,所有复工复产的人员,都需要核酸检测。
因为工作的关系,4月8号一大早,立明就坐上了去往云南昆明的高铁。高铁站人山人海,据说仅8号一天,武汉就有六万多人离开。
只要持有湖北健康码,并且申请目的地健康码,都是一路畅通。唯一不同的是,在当地入住酒店需要核酸检测结果,或者配合核酸检查。
今天闲来无事,突然想起背包,已经在门口搁置两个多月了。餐巾纸、钥匙、地铁卡、零钱包、卡包,像久违的朋友,熟悉而陌生。一时间,竟有些热泪盈眶。零钱包里有73.4元,崭新的50元绿莹莹的,太久没有用现金了,有些很想念。
几只麻雀结伴而来,飞上了枝头。它们的动作那么轻盈,就像一阵风。我丝毫看不出它们扇动翅膀的努力。
在它们的眼里,我们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它们是否懂得我们的痛苦和快乐?明白我们的烦恼和忧愁?
解封以来,武汉掀起了结婚的高潮。听说,仅8号一天,就有171对新人领证。为了防止病毒传播,传统的宣誓仪式被取消了,整个过程只有三到五分钟。虽然程序被简化,但是丝毫不影响武汉情侣结婚的热情。
听说,疫情结束之后,不少地方都涌起了离婚潮。封闭的生活,让不少原本就存在问题的家庭走向了解体。
一场疫情,一结一离,让我们不由深思。距离到底是感情的朋友,还是敌人?爱情的最理想状态,究竟是长相厮守,还是各有各的空间?婚姻在结束距离的同时,是不是也是产生距离的开始?
虽然已经年近半百,这些问题,我却依然不能给出明确的答案。
结婚也好,离婚也罢,都是人生的一部分。
我相信,每一段感情,都有一个美好的开始,却未必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一对爱人,要拉近距离,太容易;可是,在没有距离的空间里,保持相爱,却是一门学问。
夜晚,出门散步。中山大道上,街道两边的蓝色挡板已经拆掉。理发店、奶茶店、小超市,更多是小吃店,一间间显露出来,三三两两地亮着灯。在寒夜里,这灯光有些清冷,透着渴望的光。卖莲藕的一家小店门口,夫妻俩蹲在街边,四只手伸进塑料桶中,清洗着莲藕。
对做小生意的人而言,勤劳是唯一的本钱。
转到山海关路,有一半的路上拦着蓝色或黄色的挡板。不过,挡板里面的菜场、小吃店都正开门营业。
有的顾客站在挡板的这边,和里面的老板讨价还价。“油还有多的,米真的没有了!全部卖完了!”老板抱歉地对两位女顾客解释。
一家饺子馆门口,三个男人坐在马路边,口罩都堆在下巴处,一边高谈阔论,一边大快朵颐。武汉人最喜欢宵夜了,憋了这几个月,估计有些难受了。
“武汉人被制住了!估计以后都不会再这么爱宵夜了!”嘉珩爸爸笑着说。
我倒不这么觉得。山水好改,本性难移,一个城市的性格怎么会因为一件事情而发生改变?过了几个月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的。在内心深处,其实,我们是很抗拒改变的。因为遵从惯性,几乎是人的一种本能。
改变,有时候就意味着打破、调整,意味着不舒适,别扭。所以,能意识到需要改变自己,并且努力去改变自己的,都是了不起的人。大多数人,都是在被迫的改变中挣扎、妥协,最终选择改变或者永不改变。
“你又开始写了?!”“你胳膊不疼了?!”嘉珩惊诧地责问我。
是的,我的胳膊依旧很疼,可是我依旧很想继续写。
武汉的伤口已然长好,只是留着红色的伤痕,有些刺眼,有些让人心疼。
我能做的,就是和时光一起,等待它的惊世美颜……
文/胡慧娟
约稿编辑/陈品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