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news|被震裂的生活:同村11人去天嘉宜打工 5人失联3人遇难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19-03-24 18:54

3月末的江苏盐城响水县头甲村,放眼望去都是刚刚长起来的绿油油的麦苗,田间星星点点地聚集着几间民房,显得恬静悠闲。但3月21日下午2点48分的两声巨响,却打破了整个村庄的宁静,虽然距离发生爆炸的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有8公里多的距离,但是巨大的冲击波还是击碎了很多人家的玻璃。

被影响的,不仅仅是村里的几块玻璃,还有很多人家的生活。发生爆炸时,在头甲村东边的村一组,共有11位村民或村民家属正在天嘉宜化学有限公司内做杂工,3月24日下午,距离爆炸发生已经过去了将近72小时,这11个人中有5个人处于失联状态,3人确认遇难。

头甲村村支书王声高在接受北青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最近正是村里的农闲时节, 村里多位村民前往天嘉宜公司打零工,却不幸遭遇爆炸事故,导致该村受损严重,目前村里仍在积极寻找失联村民情况,并已为伤者和死者联系保险及协调补偿事宜。此外,村里已经联系了6个施工队,为村民修复破损的门窗,以避免再增加村民的任何损失。

“包工头”一家失联4口人

田勇的家位于头甲村村东头,一栋三层的建筑谈不上气派但也干净整洁。这建筑似乎也标志着田勇奋斗下来的生活,早年在外打工,为了家人努力赚钱,9年前回到家里,虽然已经过了60岁,但是依然坚持在附近的天嘉宜化工厂打工贴补家用。

爆炸发生后,田勇几乎没有合过眼吃过一口饭,他的大女儿、大女婿、姐夫、和自己小舅子的媳妇,都在这次天嘉宜爆炸事件中失联,到3月24日下午依然没有消息。

很多村民说,田勇组织了包括自己这几名亲属在内的11名村民或村民家属,一起去的天嘉宜打零工,算是个“包工头”。但是田勇却不让别人这么说自己的“身份”,“哪里算是什么‘包工头’,我只是先几年去了天嘉宜而已,然后人家厂子里面要人,问我能不能介绍几个人来,我就叫了周围的人过去,大家都是自愿来的呀。”

发生爆炸的时候,田勇正在天嘉宜的厂区内,好在距离废料仓库和天然气罐的位置比较远,除了脸上被飞溅的碎玻璃和小石子打到后造成的外伤外,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是心理上的煎熬,远比这些小伤的威力更大,“我知道女儿和女婿都在爆炸核心区附近工作,发生爆炸以后,我试着回去找,但是漫天的大火和浓烟,根本就找不到,我只能从厂区了爬了出来。”田勇说。

爆炸发生后的这三天,田勇一直在寻找着失联的家人,事发现场、医院、殡仪馆,只要有一点点线索,他就开着车去,一家一家医院,一个楼层一个楼层,不放过一张床位,但是依然没有消息。

头甲村村支书王声高告诉北青报记者,这次发生爆炸的时间正好是农闲时间,不少村民都在天嘉宜打短工补贴家用,没想到遭遇了爆炸事故。“对于失联者,村里正在通过各种途径寻找信息,希望能够尽快获得确认。”

进入现场隐约看到遇难的家人

田勇有三个女儿,这次失联的,是他的大女儿和女婿。

“因为我没有儿子,三个都是女儿,所以大女儿结婚的时候,我就招了这个上门女婿,和儿子一样,他们有两个孩子,一个4岁,一个13岁,都很听话,爆炸发生后,两个孩子总是在问我爸爸妈妈去哪儿了。”田勇说。

在田勇家,除了这次失联的4名亲属,同在天嘉宜打工的还有好几位,“我们这里距离天嘉宜比较近,不去外地工作的,基本都在附近的化工厂打工,你介绍我,我介绍你的,都是熟人。”田勇的二女婿朱文说,“我在天嘉宜里面做叉车工,运原料、运废料,我们都做,爆炸那天刚好我不上班,休假在家,算是逃过一劫。”

朱文说,在爆炸发生后的22日,自己曾经试图去现场寻找自己爱人的大姐和姐夫,其间遇到了从南京赶来的消防队伍,朱文告诉消防员,自己对厂区内部情况很熟悉,可以带不太熟悉内部环境的消防员进去,“随后我被换上了专业的防护服,进入了爆炸核心区。”朱文说,“等我进到爆炸区里面,看到废料仓库和天然气罐整个被炸掉了,很多消防队员在往外抬人,我隐约看到了我爱人的姐夫,那个人当时已经不行了,这些天,我也没有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告诉家里的其他人,我自己希望是看错了。”

60岁老夫妻双双确认遇难

距离田勇家的三层小楼100多米处,有一栋蓝色的二层小楼,这里是同村的毕林昌和沈梅夫妇家,23日晚,毕林昌和沈梅的家人接到了相关部门的电话,确认两位60岁的老人都已经离世。

毕林昌夫妇的女婿黄先生告诉北青报记者:“以前岳父就在周边卖卖水果,后来摔伤了,颈椎不太好,前几年开始,俩人结伴到天嘉宜打工,我们也劝过老人在家休息,但老人们不想花子女的钱,主动提出去打零工,一人一天能挣100多块钱。”

知道发生爆炸后,老人在外打工的儿子和女儿赶忙给老人拨打电话,但是电话处于关机状态,随后,他们开车赶回了头甲村。

“家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得了。”毕林昌的女儿现在怀孕7个月,几天前,刚刚从父母这里离开,回到响水县城的家里,“事发后几天我们也是跑遍了周边的各家医院,但是都没有找到老人,后来政府组织我们直系亲属抽了血,为了寻找亲人做鉴定使用,直到23日晚接到电话通知,我们是抽了血的,明白既然得到通知了,那政府肯定是找到人了,不会搞错的。”

对于两位老人,黄先生也非常自责:“我怀孕后身子一直不太好,前段时间回到娘家,由她妈妈亲自照顾,身子才好了一些。我刚把妻子接回家,她妈妈看女儿走了,就跟着她爸爸一起去天嘉宜打了杂工。”在黄先生看来,如果自己晚几天接走妻子,可能岳母就能逃过一劫。

爆炸后,两位老人一度音信全无,家人在网上发布了毕林昌和沈梅两位老人的照片,照片上,两人穿着礼服和西装,显得有些不自在,但是笑容却很是幸福,“这张照片是两年前拍的,当时家里人说老人忙了一辈子,去影楼拍一组照片吧,我们一家人就都去了。”毕林昌的儿子说,“老人平时很乐观很要强的,这一下子人没有了,家也不像是个家了。”

对于村民遇难,王声高非常悲痛,他告诉北青报记者,目前村里正在和多方沟通,一方面做好死者家属的安抚工作,另一方面也为村民协调、联络补偿事宜,“一定要给死者一个交代”。此外,此次事故中头甲村还有4名村民受伤住院,村里也在为受伤村民协调保险赔付,减轻伤者的经济负担。

去天嘉宜打零工的老人们

从前,头甲村的700多户人家,主要靠种麦子水稻和外出打工为生,直到10多年前开始,有化工厂开始陆续搬到了附近的陈家港。

这次一起前去天嘉宜打工的这11名村民或村民家属,去厂子里大多都是打零工,有力气的就抗原料、添加原料、打包废料,岁数稍微大一点的,就做做清扫垃圾一类的零工。

“我曾经和父母说过很多次,化工厂危险,不要去了,但是他们做了一辈子活,闲不下来的,我们在外地打电话给他们,他们都说自己在家休息,实际上已经去那边工作好几个月了。”毕林昌的儿子说,“以前他们去,回来的时候就说身上痒,但是每个月3000多元的工资,对他们来说还是挺有吸引力的,所以也劝不住的,没想到这次就出事了。”

田勇说,自己的大女儿和女婿以前在江南打工,做了很多年,后来夫妻俩看到孩子渐渐大了,常年在外地对孩子的陪伴太少,才决定回家附近来打工,“当时我女儿的很多工友还羡慕她,说自己家旁边就有工厂,不用再去外地打工了,我心里也挺高兴,一家人至少都能聚在一起,但是谁能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而在这一去打工的11个人里,很多人的年纪都比较大了,除了60岁的毕林昌、沈梅夫妇,还有60岁的潘芳和67岁的苏玉荣,他们的家都相邻着,聚集着家人,不时相互走动,谈论着最新收到的消息。

苏玉荣的儿子坐在院子里,双眼通红,和其他家属一样,爆炸发生后的这些天,凡是能跑到的医院,他都去过了,但是现在依旧没有母亲的消息,“只能等。”他说。24日下午,他接到了自己母亲苏玉荣确认遇难的消息。

村民眼中“又爱又恨”的化工厂

虽然距离陈家港化学工业园区有将近10公里的距离,但是头甲村的居民说,化工厂对他们的影响已经有很多年了。

陈旭老汉在头甲村经营着一家研磨面粉的小铺子,靠这铺子能够维持收入,并不需要家人去化工厂打工,“这次爆炸把我们家的天窗炸下来了,好在当时天窗下边儿没站人,没有人受伤。”陈旭说,“不过这么多年,经常能够难闻的味道,都是从化工厂那边儿飘过来的,几年前还有一次传言说化工厂泄露了,很多人都连夜往外地跑,但是我没跑,不想离开家。”

田勇的二女婿朱文说,因为家里附近有化工厂,所以很多当地的年轻人都不用外出去打工了,很多亲戚都结伴在工厂里打零工,懂技术的就坐办公室,不懂技术的可以打杂,相比于在外地打工,虽然收入上有所降低,但是吃住都可以省下。

“工厂也给提供宿舍,我们有时候就住在厂子里了,反正离家也近,有时候不想在厂子里住就回家,挺自由的。”朱文说。

已经确认遇难的毕林昌老人的外甥说,自己去年也曾经在天嘉宜里面打工,后来做农活的时候受了伤,只能离开。他说,“进入园区是要收手机的,说是用手机都有可能引发着火,但是我们这种‘脸皮厚一点’的人,就会把手机关机装在身上。”

3月24日下午,天嘉宜爆炸现场的救援仍在紧张进行之中,搜救的范围从1.1平方公里扩大到近2平方公里,近20个企业。人们依然在等待生命的奇迹。另一方面,头甲村的村民也在修补因爆炸冲击波受损的房屋,王声高介绍,目前村里已经联系了6个施工队,他表示,村里正通过种种途径,让村民不要再蒙受任何损失了。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屈畅 付垚
编辑/张香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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