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四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在一家报社编辑部,一天国际部的老同志问要不要泡菜,曰“然”。结果端了一盆来,唤众人来分。原来是那年兄弟国家青年组织的领导来访,我们的领导接见时不知怎么的说起那里泡菜好吃,结果不几日邻国友人拎了两桶过来!
都说半岛泡菜源自中国,韩国学者也承认的。韩式烧烤里,那琳琅的几碟小菜也总是让人欢喜的。套用李笠翁句“泡菜乎!泡菜乎!汝于吾之一生,殆相终始者乎!”在腌渍菜的江湖里,泡菜浸了三千年!算上豆酱,还得加一千年。生鲜度日,腌渍度口,归之悠远。
《诗经·邶风》“我有旨蓄,亦以御冬”的“旨蓄”即指腌渍菜,证明商武丁时期(公元前13世纪)已有盐渍蔬菜工艺。上海、重庆等地都出土的汉代双唇陶罐其实就是泡菜坛,其特殊结构可隔绝空气实现厌氧发酵,证实汉代已形成成熟的泡菜制作体系。2100年前的马王堆汉墓出土了泡菜坛子,其中提取的菌群DNA,与现代山东泡菜相似度达88%。到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系统记载“瓜菹法”“咸菹法”工艺,明确盐水浓度控制、密封发酵等核心技术。唐《酉阳杂俎》“菹”字解:“盐渍菜也,久藏益香。”
岁有寒暑,物有丰歉。收贮丰盈时的收获,腌渍入缸,以备冬食,这是千百年形成的生存之道。《黄帝内经》里讲“五菜为充”,说的就是葵(冬苋菜)、韭、藿(豆叶)、薤(藠头)、葱这五种蔬菜。
腌白菜是比较晚近的事。白菜古称“菘”,因为入冬还能挺立。苏轼“白菘类羔豚”、陆游“九月区区种晚菘”等诗词均以菘喻其美味。元代定名“白菜”:见于《饮膳正要》。原始白菜散叶,明清培育出包叶成柱球的品种,产量还大。产量大而且便宜,因此冬贮菜里白菜和豆角萝卜成为主力。
中国八大菜系,川、鲁、粤、湘、苏、浙、闽、徽,每一菜系里都有腌菜以及以腌渍食材做辅料的菜品。梅菜扣肉、剁椒鱼头、豆豉鲮鱼油麦菜、酸菜白肉、榨菜肉丝汤……笃定是一桌丰盛家宴的菜单。仔细想想,中国人的餐桌上,除了主粮米麦粟黍不腌,几乎无不可腌:荤腥的有卵酱(鱼子酱)、蟹膏、鱼酱、肉酱;酸的有枸酱、梅酱;普及的有大酱、豆豉,而且分咸豉和淡豉。这是居延汉简里记录的西汉戍边军士们日常佐餐吃食。马王堆辛追夫人墓出土的漆盒中密封完好的豆酱,是大豆和小麦发酵制作的,比居延边关的大酱高级,比韩国新罗时期的制酱文献早了五百年。
越是困窘的地方越是有腌渍菜,主食淀粉蛋白质与辅食维生素的配合是维系生命的必然。所以外国也少不了这口——地中海北岸的一线丘陵盛产橄榄,除了橄榄油,中国人最喜欢的一道小菜是腌橄榄,脆爽酸涩,美称“西班牙的四川泡菜”。
俺们最熟悉的外国泡菜必须是热卖的“俄罗斯腌黄瓜”。其实西伯利亚谁来种黄瓜?那都是东北酸菜的“贴牌”。酸黄瓜在整个欧洲都流行,以法国为最。拿破仑率军入侵欧洲及俄国,酸黄瓜被用作罐装蔬菜配给。根据记录,一战时期的法军口粮包含罐装蔬菜(如豆类、胡萝卜和黄瓜),这类罐头食品主要用于补充营养。德式腌菜以圆白菜和大头菜为主,是丰腴的德式肉肠的必配。1970年在法国召开的国际酱腌菜评比会上,中国涪陵榨菜、德国甜酸甘蓝和法国酸黄瓜,被评为“世界三大腌菜”。
还真别以为“国际酱腌菜评比”是个草台班子,沈阳曾举办了世界酸菜(沈阳)美食创意大赛,有韩国队和波黑队参加的这项大赛中,酸菜牛排、酸菜披萨等菜品颇受欢迎。此前,涪陵榨菜成为首个制定全球标准的中国腌菜产品,其国际标准提案为“世腌会”12个成员国全票通过。
(杨浪)
编辑/汪浩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