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汪曾祺笔下的成都
汪迷部落 2024-12-18 07:00

【栏目简介】“益,古大都会也。有江山之雄,有文物之盛。”从司马相如、扬雄,到李白、杜甫,再到巴金、郭沫若、李劼人……成都的奇观绝景,一草一木,一丘一壑,让古今中外的文人墨客声流文畅。“成都方志”特开设“名人笔下的成都”专栏,让我们一起跟随名家之笔,一览蓉城绝色。这篇我们来看著名作家汪曾祺笔下的成都。汪曾祺,江苏高邮人,中国当代小说家、散文家、戏剧家,被誉为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汪曾祺的散文题材,就地域论,主要集中在生养地故乡高邮、读大学时的云南昆明、居住时间最长的北京等,偶尔涉及其他地域。1992年,汪曾祺写过一篇《四川杂忆》。在文中忆及他到过的成都、眉山、乐山、新都等,以及他印象深刻的川菜、川剧。在他笔下,“成都是最安静,最干净的”,成都“使人觉得很轻松,很自由”。

《四川杂忆》节选文/汪曾祺四川的气候好,多雾,雾养百谷;土好,不需要怎么施肥。在一块岩石上甩几坨泥巴,硬是能长出一片胡豆。这不是夸张想象,是亲眼目睹。我们剧团的一个演员在汽车里看到这奇特情景,招呼大家:“快来看!石头上长蚕豆!”

01成都

在我到过的城市里,成都是最安静、最干净的。在宽平的街上走走,使人觉得很轻松,很自由。成都人的举止言谈都透着悠闲。这种悠闲似乎脱离了时代,以致何其芳在抗日战争时期觉得这和抗战很不协调,写了一首长诗:《成都,让我来把你摇醒》。

大概不是杜甫曾到过的武侯祠了,似乎也不见霜皮溜雨、黛色参天的古柏树,但我还是很喜欢现在的武侯祠。武侯祠气象森然,很能表现武侯的气度。这是我所到过的祠堂中最好的。这是一个祠,不是庙,也不是观,没有和尚气、道士气。武侯塑像端肃,面带深思。两廊配享的蜀之文武大臣,武将并不剑拔弩张,故作威猛,文臣也不那么飘逸有神仙气,只是一些公忠谨慎的国之干城,一些平常的“人”。

武侯祠的楹联多为治蜀的封疆大员所撰写,不是吟风弄月的名士所写,这增加了祠的典重。毛主席十分欣赏的那副长联——“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确实写得很得体,既表现了武侯的思想,也说出撰联大臣的见识。在祠堂对联中,可算得是写得最好的。我不喜欢杜甫草堂,杜甫的遗迹一点也没有,为秋风所破的茅屋在哪里?老妻画纸,稚子敲针在什么地方?杜甫在何处看见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都无从想象。没有桤木,也没有大邑青瓷。

02新都

新都有桂湖。湖不大,环湖皆植桂,开花时想必香得不得了。桂湖上有杨升庵祠。祠不大,砖墙瓦顶,无藻饰,很朴素。祠内有当地文物数件。壁上嵌黑石,刻黄氏夫人“雁飞曾不到衡阳”诗,不知是不是手迹。

祠中正准备为杨升庵立像,管理处的负责同志让我们看了不少塑像小样,征求我们的意见。我没有说什么。我是不大赞成给古代的文人造像的,都差不多。屈原、李白、杜甫,都是一个样。在三苏祠后面看了苏东坡倚坐饮酒的石像,我实在不能断定这是苏东坡还是李白。杨升庵是什么长相?曾见陈老莲绘升庵醉后图,插花满头,是个相当魁伟的胖子。陈老莲的画未见得有什么根据。即使有一点根据,在桂湖之侧树一胖人的像,也不大好看。

我倒觉得升庵祠可以像三苏祠一样辟一间陈列室,搜集升庵著作的各种版本放在里面。杨升庵著作甚多,有七十几种。有人以为升庵考证粗疏,有些地方是臆断。我觉得这毕竟是个很有才华、很有学问的人,而且遭遇很不幸,值得纪念。曾有题升庵祠诗:桂湖老桂弄新姿,湖上升庵旧有祠。一种风流谁得似,状元词曲罪臣诗。

03

川菜

昆明护国路和文明新街有几家四川人开的小饭馆,卖“豆花素饭”和毛肚火锅。卖毛肚的饭馆早起开门后即在门口竖出一块牌子,上写“毛肚开堂”,或简单地写两个字:“开堂。”晚上封了火,又竖出一块牌子,只写一个字:“毕。”简练之至!这大概是从四川带过来的规矩。后来我几次到四川,都不见饭馆门口这样的牌子,此风想已消失。也许乡坝头还能看到。上海有一家相当大的饭馆,叫作“绿杨邨”,以“川菜扬点”为号召。

四川菜、扬州包点,确有特色。不过“绿杨邨”的川味已经淡化了。那样强烈的“正宗川味”上海人是吃不消的。一九四八年我在北沙滩北京大学宿舍里寄住了半年,常去吃一家四川小馆子,就是李一氓同志在《川菜业在北京的发展》一文中提到的蒲伯英回川以后留下的他家里的厨师所开的,许情云和陈书舫都去吃过的那一家。这家馆子实在很小,只有三四张小方桌,但是菜味很纯正。李一氓同志以为有的菜比成都的还要做得好。我其时还没有去过成都,无从比较。

我们去时点的菜只是回锅肉、鱼香肉丝之类的大路菜。这家的泡菜很好吃。川菜尚辣。我六十年代住在成都一家招待所里,巷口有一个饭摊。一大桶热腾腾的白米饭,长案上有七八样用海椒拌得通红的辣咸菜。一个进城卖柴的汉子坐下来,要了两碟咸菜,几筷子就扒进了三碗“帽儿头”。我们剧团到重庆体验生活,天天吃辣,辣得大家害怕了,有几个年轻的女演员去吃汤圆,进门就大声说:“不要辣椒!”幺师傅冷冷地说:“汤圆没有放辣椒的!”

川味辣,且麻。重庆卖面的小馆子的白粉墙上大都用黑漆写三个大字:“麻、辣、烫。”川花椒,即名为“大红袍”者确实很香,非山西、河北花椒所可及。吴祖光曾请黄永玉夫妇吃毛肚火锅。永玉的夫人张梅溪吃了一筷,问:“这个东西吃下去会不会死的哟?”川菜麻辣之最者大概要数水煮牛肉。川剧名丑李文杰曾请我们在政协所办的餐厅吃饭,水煮牛肉上来,我吃了一大口,把我噎得透不过气来。四川人很会做牛肉。赵循伯曾对我说:“有一盘干煸牛肉丝,我能吃三碗饭!”灯影牛肉是一绝。为什么叫“灯影牛肉”?有人说是肉片薄而透明,隔着牛肉薄片,可以照见灯影。我觉得“灯影”即皮影戏的人形,言其轻薄如皮影人也。《东京梦华录》有“影戏𤜱”就是这样的东西。宋人所说的“𤜱”,都是干的或半干的肉的薄片。此说如可成立,则灯影牛肉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

成都小吃谁都知道,不说了。“小吃”者不能当饭,如四川人所说,是“吃着玩的”。有几个北方籍的剧人去吃红油水饺,每人要了十碗,幺师父听了,鼓起眼睛。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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