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中东局势发生不小的变化。11月27日,以色列与黎巴嫩之间的停火协议开始生效。当天,叙利亚反政府武装进攻阿勒颇省,占领13个村庄,这是自2020年以来政府军与反政府军之间首次爆发大规模冲突。
战争已经打破了中东力量平衡。当前,地区格局与各国国内政治激荡互动,中东形势正处于非常脆弱的关键阶段,叠加特朗普即将入主白宫带来的种种变化可能,中东或面临2010年以来的又一次大变局。
据报道,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提名的中东问题特使史蒂文·威特科夫已经前往卡塔尔和以色列,争取在明年1月20日前达成加沙停火和释放人质协议。
失衡与妥协
黎以达成停火协议,既是地区力量格局变化的反映,也是对特朗普当选的反应。战争打到今天,抵抗轴心遭受严重战损,以色列与抵抗轴心之间的力量平衡已被打破。自2010年以来,叙利亚、也门内战和伊拉克、黎巴嫩内乱相继发生,抵抗轴心的地区影响迅速扩大,伊朗被认为是最大的赢家。
2023年10月7日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后,抵抗轴心首次有机会展示自己积蓄十多年的实力,哈马斯、真主党、胡塞武装、伊拉克民兵和伊朗先后袭击以色列本土,一时间以色列四面受敌,这是抵抗轴心实力展现的“高光时刻”。然而,自今年5月拉法战役开始后,战场形势出现转折。哈马斯和真主党遭受“毁灭性”打击,真主党最终成为抵抗轴心链条上的缺口,率先同以色列签署停火协议。真主党被迫同意“城下之盟”,把黎以战争与加沙战争脱钩,自己还要撤回到利塔尼河以北,堪称自1982年真主党成立以来的重大军事挫败。停火协议签署后,伊朗和哈马斯都表示欢迎,说明妥协、退让、和解可能并非真主党一家的想法,而是整个抵抗轴心当前的策略选择。
意外的协议
战场形势的变化是黎以停火协议的大背景,特朗普的胜选则是催化剂。
人们曾经普遍预言,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一定要把战争拖到特朗普上台,因为特朗普才是最支持以色列的美国总统。根据目前披露的提名信息,国务卿卢比奥、国家安全顾问沃尔茨、驻联合国大使斯特凡尼克、驻以色列大使哈克和中东问题特使威特科夫,堪称亲以色列的“梦之队”。
然而,现实情景是内塔尼亚胡抢在特朗普上台前达成了停火协议,这多少有些令人意外。一方面,停火协议可能是以色列送给特朗普的政治献礼,因为“结束战争”是特朗普的竞选承诺。无论这是不是以色列的初衷,实际效果貌似如此。停火协议达成后,特朗普提名的国家安全顾问沃尔茨在社交媒体上说:“是特朗普促成了以色列和真主党之间的停火,每个人都因为特朗普总统而来到谈判桌前,否则他们将面临难以想象的压力。”另一方面,此时停火让以色列能够得到最优惠的条件。即将退出政坛的拜登渴望留下政治遗产,几乎满足了以色列的一切要求。
英国《经济学人》以“拜登在中东的最后一次豪赌”为副标题来评论停火协议,认为美国将因此背上沉重的负担,也给停火协议的落实埋下了祸根。美国要监督停火协议的落实,还要负责武装黎巴嫩政府军。在以色列与美国签署的补充协议中,若以色列认为真主党违反停火协议,美国确认以色列有权在黎巴嫩境内采取军事行动;美国承诺向以色列提供有关真主党活动的情报信息;美国承诺同以色列合作防止伊朗向真主党转运武器;美国确认以色列有权在黎巴嫩领空实施情报侦察飞行。
相关条款明显侵犯黎巴嫩主权,受到黎巴嫩政府和真主党的强烈反对,因此没有写到正式协议中,而成为美国对以色列的“私下保证”。果然,停火协议生效的第二天,以色列就对黎巴嫩两次实施空中打击。实际上,相关各方对停火协议的信心严重不足,以色列军情部门认为能够落实的可能性只有50%。
换作特朗普,会不会给予以色列同样优惠的条件?以色列方面并不确定。毕竟,“交易性”和“不可预测性”是许多国家对特朗普第一任期的印象。
“两手准备”
对特朗普而言,避免打一场新的中东战争是美国最优先的目标,美国对外要减少投入、增加收入。不论是加沙战争还是黎以战争,都可能把美国卷进去,并增加美国的开支,都不符合美国的利益。因此,特朗普誓言要以最快速度结束中东的战争。
这显然令内塔尼亚胡担忧。鉴于美国对哈马斯、真主党影响有限,要想快速结束战争,特朗普最便捷的路径是对以色列施压。在“交易”方面,若特朗普同伊朗、沙特等国“交易”,难免会波及以色列的利益。论及特朗普的“极限施压”政策,则不仅是给伊朗准备的,也同样可以用在以色列身上。伊朗可以与美国交易,以色列也必须与美国交易。美国国内有分析指出,“极限施压政策针对全球各国,不管你是盟友还是敌人”。
为了维护美国的利益,特朗普对盟友和对手的策略是一样的,这是特朗普与拜登的重大区别。无怪乎,特朗普当选后,中东相互敌对的国家均表示欢迎,以色列、土耳其、埃及、沙特公开表露欢欣鼓舞之情,甚至伊朗也认为自己面临新机遇。究其原因,中东各国洞悉了“交易”,都觉得自己手中拿着好牌。同时,既然连以色列都不敢完全信任特朗普,又有哪个中东国家敢把宝全压在特朗普身上。几乎每个国家都在做两手准备,都想把牌抓在自己手里。
对于美国的宿敌伊朗,一方面特朗普很有可能对伊朗再度实施极限施压政策,另一方面特朗普又声称愿意与伊朗达成大交易,两种可能性都真实存在。伊朗也是两手准备,一方面发出愿意和谈的信号,另一方面开足马力发展核能力。据报道,根据2015年核协议的规定,伊朗只能拥有300公斤丰度为3.67%的浓缩铀,目前则拥有各种丰度的浓缩铀6600公斤,特别是近期伊朗把丰度60%浓缩铀的库存从17.6公斤猛增到182.3公斤,足够制造4颗核弹。
转眼间,伊朗核问题突然又回到中东政治的中心舞台了。
更需劝和促谈
目前来看,中东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来自相关国家的国内形势。真主党遭受重挫,不仅改变了以色列与抵抗轴心之间的力量平衡,也直接影响黎巴嫩、叙利亚国内的力量平衡。在叙利亚多年内战中,大批黎巴嫩真主党武装人员进入叙利亚境内,帮助叙利亚政府站稳了脚跟。目前叙利亚反政府武装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借真主党虚弱之机发起对政府军的反攻。
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内,美国从叙利亚、伊拉克撤军的可能性不小,这又会影响叙利亚、伊拉克国内的力量平衡,甚至引发动荡。当年美国军事干预中东国家内部事务是个错误,未来美国如不负责任地撤军,也只会是另一个错误。
回看特朗普第一任期的中东政策,地区国家的忧虑不足为怪。2019年特朗普退出伊朗核协议,对伊朗实施极限施压,结果引发波斯湾地区动荡,美国与伊朗接近战争边缘。特朗普提出解决巴以问题的“世纪协议”,以经济利益换取巴勒斯坦主权,被巴勒斯坦断然拒绝,巴以局势随后恶化。特朗普默许沙特封锁卡塔尔,引起海湾国家内部分裂。
特朗普在上一任期促成《亚伯拉罕协议》,帮助四个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但是,《亚伯拉罕协议》搁置巴以问题,直接解决阿以问题,也产生了明显的负面效应。根据以色列国防军最新获得的哈马斯档案,《亚伯拉罕协议》是引发新一轮巴以冲突的直接导火索之一,阻止沙特与以色列建交是哈马斯袭击以色列的原因之一。
同八年前相比,目前中东地区局势和相关国家的国内局势更加脆弱,风险更大。和平是中东各国人民最根本的追求。作为对中东地区影响最大的国家,美国理应承担更大的责任,发挥更积极的作用。在地区热点问题上,美国要和国际社会一道来劝和促谈,而不是持续在联合国安理会投唯一的否决票。在中东国家的国内问题上,美国理应尊重各国的主权,尊重各国人民的选择,而不是动辄就谈论政权更迭,也不是煽动反对派运动,或支持反政府武装。
文/牛新春(宁夏大学学术副校长)
图源/视觉中国
编辑/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