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老井的记忆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4-11-04 08:00

◎顾建虹

宜兴是水乡,河网纵横交错,井水资源丰富,且经泥土过滤后更清洁并冬暖夏凉,极受民众追捧,所以在现代自来水供水前的数千年里,宜兴遍地是井。

我的老家在宜兴东南小镇,靠近太湖,所在的村子很大,分八个庄,据说早先是八个兄弟分家而繁衍开来的。我家在头庄,记得庄里有两口砖砌的大水井,一口正好在我爷爷家后门口。

这口井,井沿用整块很大的红石打磨而成,井台用厚厚的青石板铺就,足有一间屋大。井台总体由井口向内边缘呈放射状倾斜,便于挑水。井台边缘是麻条石砌的“檐”,高于青石板面。“檐”下凿有暗槽,利于向外排水。这样,在井台洗衣、洗菜后,废水不会渗入水井造成污染。井内水面有3米多深,内壁是用老青砖层层垒上来的,并长满了毛茸茸的苔藓,四季常绿。

早晨或傍晚时分,村上挑水的、洗衣的、洗菜的,村民们相聚在这里,你来我往,一边劳动,一边家长里短,话语不断,笑声也不断。村里的孩童们在这里打水仗、泼水玩,井边成了人们嬉戏的娱乐场,也成了乡村一道最美丽的风景。

那时候我很小,为了防止我失足落井,家里人吓唬我说:“井里有老虎,小孩过去要被吃掉的!”可就算这样,我还是会围着井栏,偷偷望上一眼。黑咕隆咚的井底水影幢幢,很深,很大,心里既害怕又好奇,鼓足勇气大喊一声,幽幽回响,吓得赶紧逃走。

吊井水绝对是一门技术活:一只手绕着井绳,一只手倒拿着井桶,一扣下去。绳要及时拉,桶便一翻过来,里面就盛了小半桶水,然后轻轻左右一摆,水桶自然倾倒,再一拉一沉,水桶就灌满了清澈的井水,然后站稳脚跟,攥紧绳子,两手一上一下就把水桶提了上来。这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有点难。炉火纯青得心应手的技术,是要靠无数次锻炼,才修炼而成的。

宜兴水乡

1978年那年夏天的一个午后,奶奶让堂哥打点井水上来洗碗,堂哥因为想着上学,就火急火燎地打水,结果水没打上来,桶反而掉井里了。他拿了竹竿去打捞,许久都没捞上来,眼看上学要迟到,把竹竿一扔匆忙就走,奶奶只好自己去打捞。由于竹竿短,够不着,奶奶就跪在井边,把整个身体探进井里,使劲去勾井桶,结果突发脑溢血,晕了过去。中午大家都上工,井边没人,等到有人发现已经晚了,奶奶就这样走了。那口井成了不吉利井,没人再使用,最后被填没。而永远沉淀在我心里的,是隐隐的痛。

上世纪80年代,我们村几乎家家天井里有口井,我家院子里也打了一口。井是陶管井,用宜兴特有的陶管一节节叠起来。井桶也改良成底部有块活动皮片的铁皮桶,吊水时活动片被水推翻,水从底口入桶,上提时活动片下合,盖住底孔,使用很方便。

这口井的记忆里,还是凉西瓜的好去处,那时的暑假,我们常会在水桶里放一个西瓜沉到井里,睡一个午觉起来,就有冰凉的西瓜吃了。那沁人心脾的凉,至今都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时的晚饭一般是粥,夏天,累了一天的大人们回到家,喝一口粥,搭一口自己腌的小菜,抿一口啤酒,或许就是劳动过后最惬意的放松方式。而这烧粥的任务,自然落到我身上。用井水烧粥,不但稠而且香,与河水烧的粥不一样,这是村上小伙伴燕大教我的。她神秘地告诉我,我开始还不相信,第二天尝试,看到粥确实如她所说,内心的惊喜就像发明了新东西般自豪。

进入上世纪90年代,河水遭到污染,井水又一次发挥重大作用。这时候大家都用皮管井了,我家又翻建了新屋,天井里自然也打了一口皮管井。皮管井井口是全封闭的,很安全。也不用水桶吊水,只要装上水泵上下压,井水就随着皮管自然流出来,更加方便了。后来有了自来水,井水用得少了,仅仅用于大物件的洗刷。然而井水有一个特点是越用水越活,不用就发臭。后来水井用得越来越少,皮管井臭了,就废弃了。

每口井都有自己的故事,每口井都养育着我们,哪怕背井离乡,曾经的井依然令人难忘。如今我住到城里,住进高楼,吃喝拉撒全靠自来水,但不会忘记没有自来水的过去,我们是靠井水养育的,这是一份情怀。出门下乡,偶尔还能见到老井,其实用性虽已消退,但蕴藏的乡愁和文化意蕴却如老窖酿酒一般,随时间的流逝,在心头愈来愈浓。

供图/凤楠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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