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姚维儒:​​​​​​​​​​​​​​​​​门外野风开白莲
汪迷部落 2024-03-16 09:00

正值蓝花楹盛花的五月,江苏高邮汪迷部落文学社一行人,为追寻汪曾祺的足迹来到昆明,并与昆明五华区文联举办了“寻访足迹遇见美好”座谈交流会。该活动特意邀请了与汪曾祺有交集的张昆华、吴然和陈立言等老一辈作家到场交流分享。交流会由区作协主席、《云南日报社》副刊主编郑千山主持,在现场让我们见到了汪曾祺珍贵的墨宝真迹和老资料,实属难得。

原《云南日报》副刊部主任、《边疆文艺》副主编、云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国家一级作家张昆华老先生兴趣个盎然地向大家展示了汪曾祺于1996年为他画的莲花图,并简叙如何得到汪老莲花图的经过。

汪曾祺写云南的一系列文章中,写了缅桂花树、尤加利(桉树)、仙人掌、木香花、叶子花、白茶花、牛肝菌、鸡枞菌、鸡油菌;写了翠湖的多孔石桥、圆圆的小岛以及堤岸上的柳树:“柳条拂肩,溶溶柳色,似乎透入体内”。所以,他在借用苏东坡“故乡无此好湖山”之后加写了自己的诗句:“长堤柳色浓如许。”但使张昆华感到迷惑不解的是,汪曾祺在翠湖边居住过4年多,还常去湖畔的省图书馆看书,常在茶馆里喝茶,十分熟悉那里的树木花草,但他为什么就没有写荷花呢?而在他的故乡高邮则是荷花铺天盖地的世界,如果他在昆明翠湖见到荷花,肯定就会触景生情而大书特书的。后来,汪曾祺在1984年5月9日写的散文《翠湖心影》中回答了这个疑问:“翠湖不种荷花,但是有许多浮莲。肥厚碧绿的猪耳状的叶子,开着一望无际的粉紫色的蝶形的花,很热闹。”这就是昆明人叫的水葫芦,高邮人也叫水葫芦。

不知是从哪年哪月起,翠湖种植了莲藕,开放了一朵又一朵彩云般的莲花,取代了大片大片的水葫芦花。漫长的光阴一直延绵到1987年4月,在汪曾祺离别“第二故乡”41年后才得以重返昆明。他是参加中国作协组织的作家代表团,前来渴望已久的云南进行访问采风活动的。张昆华便告诉他:“翠湖依旧,杨柳常绿。只是在你离昆后的某个盛夏,翠湖梦醒般地开满了半池荷花……”

这趟云南之旅,张昆华利用空隙时间,特地陪汪曾祺在夕阳悠悠沉下西山之际,匆匆赶赴翠湖,径直来到翠湖东门一侧的荷塘边。手扶栏杆细目远眺,只见湖面上新生的一片片荷叶,在晚风中洋洋得意地挥手摇晃,犹如一朵朵舞蹈的水波;又见一只只紫色的燕子穿破暮霭飞翔,让尾巴洒下一声声啼鸣……可是,心急也难获近利,他们上下左右地寻觅,都没有发现一枝莲花。确实令人茫然,深感惆怅。汪曾祺摇摇头,叹口气说道:“昆明春天来得早,而莲花最早也要到夏天才开放呀……”,他们只好沿着湖岸漫步。暮色渐渐苍凉,华灯悄悄明亮。虽然没有看到翠湖的荷花,但张昆华似乎从汪曾祺的眼里看到了闪亮的泪珠,那泪珠就像是他心中的荷花……

1997年1月,温暖如春的昆明,汪曾祺参加中国作协副主席高洪波率领的作家代表团再一次去玉溪出席“红塔山笔会”。会后返京前在昆明稍事停留。1月13日下午,张昆华去作家代表团住宿的佳华大酒店拜访汪曾祺。新年喜庆的气氛还未消散。张昆华与汪曾祺在酒店大堂的圣诞节小屋和圣诞节灯树前合影留念。笑谈中,张昆华特意提起他去年即1996年夏天赠他的国画《门外野风开白莲》。张昆华说:那绿叶相拥的白莲花,真是越看越美,堪称文人画中的精品。汪老微笑着连连摆手,并解释创意:之所以画白莲花送你,是为了弥补10年前我们去翠湖看荷花而荷花尚未开放的遗憾…….张昆华还半开玩笑地与汪曾祺调侃道:“我要是将白莲图卖掉咋办?”汪曾祺爽朗的笑着说:“可以卖啊,卖价越高说明我的画越好。”

然而令人深感悲痛的是,汪曾祺1997年1月第5次来昆明,不幸成为他生命中对“第二故乡”的最后访问。汪曾祺从昆明飞回他“第三故乡”北京4个月后的5月16日,因突发急病而与世长辞。

张昆华在《寻呼汪曾祺》一文中披露:他曾给汪曾祺先生写信,大意是汪老去年送给他的《门外野风开白莲》国画,受到文友们的高度赞赏,他想翻拍后配篇文章一起发去。可能那幅画的照片正在途中,就收到作家李迪从北京打来的电话,那悲怆的声音告诉他:“你翻拍的汪老白莲花国画的照片,今天刚寄到北京,可他已看不见了;你在那本杂志上对汪老的寻呼,他也不能回应了......”张昆华的心在紧缩,握电话机的手在颤抖。

我告诉张老,现在市面上汪曾祺的字画行情看涨,张老说行情再涨也不会卖。此画作为他们家的传世珍宝,会一代代的传承下去的。我问张老,汪老的莲花图裱头背后为什么会出现“汪曾祺白莲花一九九七年一月十四日昆明”的一行题辞。张老告诉我,该画是汪先生在北京画好来昆明时特意赠送给我的。他然后去边疆各地釆风访问,这期间我到画店裱好,在汪先生回昆将返京前夕,我与作家代表团相聚于宴会,我带了裱画去展示,因展示的字画比较多,率团的中国作协副主席高洪波当场建议在裱头题字留念,汪老即掏出钢笔写了此题辞,更显此画的弥足珍贵。至于这幅白莲图上为什么题辞“门外野风开白莲”,应该是引用了王士禛《再过露筋祠》诗中的最后一句:翠羽明珰尚俨然,湖云祠树碧如烟。行人系缆月初堕,门外野风开白莲。”

汪老在《觅我游踪五十年》中写道:“我在昆明呆了7年。除了高邮、北京,在这里时间最长,按居留次序说,昆明是我的第二故乡。”世界在变,汪曾祺与云南的情愫没变,昆明和西南联大是汪曾祺的文学摇篮,孕育了后来的一代文学大师,汪老除写家乡高邮以外,写的最多的就是昆明,昆明给他留下了难忘的记忆和挥之不去的情愫。莲花图见证了汪老与张昆华的感情,亦成了文坛上一段佳话。

在昆明的餐桌上,张昆华指着窗外的一颗按树,对我说到翠湖边上那棵被汪曾祺倚靠过的古老桉树,那棵倾听过汪曾祺与恋人施松卿共同诵读徐志摩和林徽因的爱情诗的百年合欢树依然存在,那年年盛开的半池莲花汪老却再也见不到了,我们从莲花又聊到汪老的白莲图。

高邮一位资深汪迷,十分欣赏汪老的白莲图,并有心想通过转让得到白莲图,就托我婉转地向张老先生表此心迹。我也喜欢汪老的白莲图,并有心促成此事。张昆华老先生听懂我的意思后,表示此画系非卖品,并请这位汪迷断了这个念头。哪知收藏爱好者一旦爱上心仪的物件常常会千方百计地想得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经过我三番四次的做“工作”,张老先生绷紧的发条竟松动了,他在微信上说:“姚社长的意见我考虑良久,让汪老的白莲图回归汪老的家乡,也许是最好的归宿。其实这不是买卖的事,而是汪迷部落文学社文友们在昆明座谈会上见此画后,感到特别珍爱,很想要去在汪老家乡珍存,使更多乡亲能永久看到汪老心中的艺术莲花,犹如文物那样,我才依依不舎、理所当然地含着老泪将原画转让到高邮。”张老先生邮寄此画前又无限深情地对我说:“你在昆明寻找汪曾祺足迹座谈会上见到的白莲图,如今又来到了你的眼前,美丽亲近,成了高邮的花。汪老的文化艺术回到了家乡,这是你的功劳和贡献!”

最后,张老先生与我还讲了实情话:“去邮局寄汪画之前,我打开珍贵的裱画《门外野风开白莲》与之送别,看着不禁老泪盈眶……真是依依不舍啊!幸好当年我曾经对汪老说过卖画的调侃,得到他的兴高彩烈的同意。我之所以附寄我与汪老的合影照片以及写汪老的多处发表的多篇散文,也是想提高汪画的历史与艺术价值。高邮喜收汪老的莲花图,历史文化名城又添文化宝藏。一幅莲花图竟成了京滇邮三地文化交流的纽带。

本文原载《高邮日报》2024年2月2日副刊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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