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谁是罗兰·巴特》:形式主义气质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3-12-09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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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之死是不同凡响地形式主义的。巴特被洗衣店的卡车撞倒,巴黎街头这种突如其来的一击并不罕见,但是,发生在巴特身上的这种车祸却是一个事件。巴特时年65岁,正处于声名的巅峰;他的至爱——母亲于三年前逝世了,巴特刚刚完成一本纪念母亲的书,他和母亲的动人的亲情被铭刻在书中;母亲逝世的半年前,目睹了巴特在法兰西学院的就职演讲,无论是巴特,还是母亲,都经历了最为自豪和骄傲的一刻,似乎该了结的都了结了。这一切都意味着某种终结,都意味着某种必要的完成:巴特还需要什么呢?尤其对一个衰败的资产阶级家庭出生的人来说,巴特走过的是一段坎坷的,然而又是不断上升的路,肺病使他没有上过正规大学,然而也使他免除了兵役,使他在一个战乱的时代装备了大量的知识。巴特的声名不是一夜之间奠定的,他不是通过一本书就走红的流星,他是那种少见的一步一步地缓慢然而也是坚定地登上峰巅的人,巴特的每一步都是前进和上升的一步。他的步伐不大,但从没停止过,他的成名史既不是一个传奇性事件,不是一个偶然事件,不带任何暴发户特征,也不是平淡无奇的事实,它在进度上恰到好处:巴特的声名在他不断的写作中累积着。在38岁的时候,他才出版第一部书《写作的零度》,无论如何,这只能算是大器晚成,而这个年龄无疑是成熟而清醒的年龄,他既不会沾沾自喜,也不会盲目乐观,这只是意味着一个成熟而坚定的开端。此后,巴特的写作和著述一直充满生机地持续着,它们既不具有爆炸性,也丝毫没有沾染平庸气,它们逐渐地将巴特带上了法国知识界的巅峰。

巴特死于盛名的巅峰期,死于荣耀的顶点,对此,我要说的是,这是巴特的至福,尽管从生命本身而言,这可能是个灾难。巴特之死,是唯美主义的一个完满句号,它使得巴特的65年岁月令人惊讶地呈上升的直线型;他没有留下任何的缺憾,尤其是没有给生命留下遗憾的岁月。和巴特的同时代人比较一番,巴特的完美性就十分容易凸显:阿尔都塞经过了60年代的盛名之后开始沉寂了,最后的岁月,他以疯狂作为生命的归宿,他在精神错乱下,扼杀了他的妻子,在精神病院度过了余生,这是个悲剧性的结尾;拉康在60年代《文集》的出版,使他名声大噪,然而,他再也没有其他的著述吸引公众了,这个自负傲慢的老头只有一次次地挑起事端来抵制冷清的生活,《文集》出版后的10多年里,拉康就生活在《文集》所带来的荣誉之中,毫无疑问,这种荣誉在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逐渐地损耗;与拉康相似,依然健在的列维斯特劳斯现在也是一个孤独的老人了,他当然不会被人遗忘,然而,无论如何,他面临的不再是众星捧月的生活,如果说,他一度处在法国思想界的巅峰的话,毫无疑问,他现在在往下走了,他在抛物线的垂降的一端;萨特,这位思想伟人,这位法兰西的巨子,和巴特几乎同时逝世,他享受了死的巨大荣耀,但是,送葬的盛大场面更多是缘于他的人格、信念、行动和斗争哲学——很久以来,准确地说,《辩证理性批判》以来,萨特不是以写作来生活和工作的。只有福柯,这位无与伦比的才子,和巴特一样,死于盛名之际,死于巅峰之际,死于著述之中而不是生活之中,福柯不是唯美主义者,他更像一朵恶之花,所以,他死于冒险者的疾病,艾滋病是异端主义的最后温床,福柯之死充分地证实了他是这个时代的异端主义的不屈的先驱。

巴特之死则是唯美主义和形式主义之死。说它是唯美主义的,是因为死亡给其生命画上了完美的句号。巴特最终获得了一切,无论是事业、名誉还是生活,因而,巴特不是写作中的悲剧人物,不是尼采或本雅明式的只留下了一个身后的生命;他具有一种此时此地的完满性,完满性正是唯美主义的重要品质,也正是悲剧性的对立面。而且,不像通常的车祸那样,巴特既没有遭受身体的破损(唯美主义者决不愿意看到身体的血淋淋的肢解场面),也没有立即和世界告别,他在医院神志清楚地躺了一个月,这使他可以充分地回忆自己的一生,可以从容地面对死神,可以和朋友们、情人们进行最后的晤面,总之,他可以思考死亡、生命、成就、爱和友谊。死神完全按照巴特的气质来安排他的命运:既不是匆匆而去,也不是漫长的等待、降临。死亡也符合巴特的风格,符合他的从容的节奏,符合他的拒绝歇斯底里的气质,符合他的唯美主义理想,最终,符合一个形式主义者的作品轨迹。就此,我们要说,死亡,是巴特的最后一个作品,一个行动作品,一次精心准备的形式主义写作。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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