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曙蓝》是作家张翎的最新中篇小说精选集,收录《如此曙蓝》《何处藏诗》《恋曲三重奏》三部中篇小说,都取材于异域萍遇,情感矛盾与内心冲突,曲折经历与流亡创痛,凸显爱情艰难与精神动荡,内蕴时代烙印和社会变迁。不同之处在于异乡男女的不同归途,跌宕出尘世情缘的悲与欢。
逃离,向来是文学的母题,从米兰·昆德拉到帕斯捷尔纳克,再到爱丽丝·门罗。作为身居海外的作家,张翎的小说也大都围绕逃离,她塑造的主人公面临逃离或无处可逃的命运走向,全球疫情爆发背景下的叙事与构思,更加复杂与多变,使得故事读来惊心动魄,又意味深长。
作家张翎
蔚蓝而静谧的唯美封面,有种拨动心弦的力量,流转出作者对《如此曙蓝》的偏爱,这也是她为什么在创作谈中交代来龙去脉的缘故。这部小说的梗概并不多么高妙:一个中国新富人曙蓝,一个加拿大老富人史密斯太太,两人因出售二手车产生交集,演绎出一段扑朔迷离又引人入胜的悲喜故事。
另一方面,小说的敞开性和开放式结尾着实叫人眼前一亮。曙蓝邂逅史密斯太太的丈夫提姆和他的新任妻子,得知史密斯太太因抑郁症于四年前去世。曙蓝开了家园艺公司,英文名为拯救发妻,不禁引人发问,既然可以拯救世界,为何不能拯救发妻?如此巧妙设置,彰显作者在边缘上勇敢探索的“野心”,即放下对终点的执念,回归真诚和自由。正如她所说,“凭什么小说非得达到某种诉求,图谋一种终结感呢?假如出发时不想着罗马,途程就可以自由。”这种自由可谓一语双关,不仅是文学重构的自由表达,亦是女性自身的精神解放,包括经济独立、人格独立和心灵自由,对曙蓝来说,“元林抽身离去,让她没有遮挡地看清了自己”。譬如,女儿小书举着蒲公英在草地上奔跑的场景,不啻于对女性婚姻的一种隐喻,像蒲公英那样向上飞升或坠落,归于大地,指向逃离的两种结局。
不得不说,中篇小说兼具体量和文本的优势,后疫情时代的书写呈现出精神层面的开掘与反思,抑或说剥落新的精神岩层,直面人性的迁移。以《何处藏诗》为例,为了在多伦多获取移民卡,何跃进与梅龄假离婚,梅龄发现了那些诗,牵扯出何跃进做知青时与端端的爱恋。端端因一个考大学的名额而失身,梅龄因母亲病危时郑阿龙慷慨解囊交上住院费,两人的命运错综交织,愈发凸显人性的复杂和无常。无独有偶,《恋曲三重奏》里,身在加拿大的王晓楠,孤独境遇下邂逅打杂工章亚龙,引出与丈夫许韶峰、与初恋张敏的情感纠葛。这两部小说的叙事策略惊人地相同,都毫无例外地体现“好人好报”的道德审美——前者,当年端端同时收到母亲冤案错判平反昭雪的信和车祸丧生的消息,在绝望中自杀。梅龄知道真相后,把那些诗歌装订成诗集寄给何跃进。后者,半个月后王晓楠收到移民局寄给章亚龙的信,鉴于他入境以来努力工作、按时交税,破例通过他的移民申请。如此视角下,梅龄与何跃进、章亚龙与王晓楠,不过是苟延残喘生存状态下的互相依赖,逼仄困顿中抛过去的一段缆绳,恍若深夜大海航行途中的一盏灯火,丁点光亮也会蔚然成片,氤氲出生命的爱与希望。
“真正理想中的女性写作,是即使你不借助性别这个火把,它依然可以成为文学史上的路标。”倍感欣慰的是,张翎的《如此曙蓝》,让我看到了超越性别的自我突围,以及被忽略的普遍的女性视角和女性立场,这种视角和立场并非把摄像头对准一个群体,而是借助女性,更好地审视和理解男性,从而窥见整个社会的世俗困惑和精神困境。正如复旦大学教授骆玉明的评价:“虽然有风雨有黑夜,有背叛有困窘,人们依然会在阳光里看着孩子吹飞蒲公英。”这是行走在人生窄途的阳光心态,何尝不是都市男女对自由与远方的向往?生活充满泥泞与未知,但永远不要弄丢自由的心,无论身在何处,无论与谁在一起,每个人都应“如此曙蓝”。
编辑/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