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寻腾空子，应到碧山家。

水舂云母碓，风扫石楠花。

若爱幽居好，相邀弄紫霞。

多君相门女，学道爱神仙。

素手掬青霭，罗衣曳紫烟。

一往屏风叠，乘鸾着玉鞭。

【唐】李白《送内寻庐山女道士李腾空二首》

众所周知，唐代是个爱写诗的时代。诗人们在各种各样的场合下，为各种各样的人们写下了无穷多的诗句。他们为要出门的朋友写诗，为第一次做客的家主人写诗，为路上遇到的陌生人写诗……但是，很少有诗人，为自己的老婆写诗。杜甫一生留下来1400多首诗，没有一首是为自己老婆写的——拿老婆当素材的不算。

也有一个例外，就是李白。

相较之下，李白很爱给老婆写诗，至今存世900多首他的诗里，专门写给老婆的有22首，其中包括假装老婆写给自己的，如果加上骂老婆的，数量还要再多几首。这些诗总的来说不是特别知名，不过也不乏“阳台隔楚水，春草生黄河；相思无日夜，浩荡若流波”这样美的句子，也有“本作一行书，殷勤道相忆。一行复一行，满纸情何极？”这样的相思，质量绝对是不差的。

写了这么多给老婆的诗，李白是个多情的人是毋庸置疑的，不过要说他是个深情的人吧，似乎也不能算。毕竟他先后有过4个老婆，其中有的，在后来以他的个人回忆而成文的《李翰林集序》里，仅以“鲁一妇人”被提到，而这个鲁地的连名字都没有的妇人，不仅为他生过一个儿子，还为他带大过两个前妻的孩子。

李白的四任老婆，有两个都出身名门。他27岁时娶的，是前朝宰相许圉师的孙女；50岁时娶的，是前朝另一位宰相宗楚客的孙女。虽说这两家名门都已没落，虽说两次婚姻他都是倒插门，但唐朝人“娶名家女，仕清望官”的人生理想，他已经成功了一半，而且，两次。

但醉心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李白无法止步于这点人生理想，他想象中的人生应该是游说万乘，在国家危亡之机出面扶危救困，然后功成身退、隐世成仙这样一套剧本。因此他刚成年就离家远行到处游荡，自然也没有结了婚就留在家里守着妻儿的道理。每一次婚姻开始后没几年，他就会离家出走，几年几年地在异地晃悠，登名山访古迹，与新认识的朋友们喝酒写诗，寻求成为传奇的机会。而他的妻子们，就在家里守着空房，照顾他们的孩子——有时也包括他与前妻的孩子。

他不断地离家游荡，又不断地在游荡途中写想念老婆的诗句。其情也真挚，其行也是毫无收敛。老婆我所爱也，游荡亦我所爱也。一个下定决心过不同凡俗人生的人，一个活在想象世界中的天才，你能拿他怎么样呢。

他与第一任妻子的婚姻持续了15年，因妻子早逝而终结；第二任、第三任都是素人，可能也没有明媒正娶的手续，其中一任以离婚告终，另一任不明不白地淡出了他的人生；第四任是宗楚客的孙女，两个中年人的婚姻从一开始就聚少离多，写给她的诗经常是为答复她“几时回来”的疑问。好容易回家陪老婆了，“安史之乱”开始了，他们所在的南方虽没被乱军波及，却因为驻守这里的一位亲王想与太子争帝位，特地遣使来征李白入幕，以国家大义鼓动他，让李白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不顾妻子的反对，写下三首《别内赴征》的诗，就跑去参战。孰料新事业还没持续几十天就失败了，亲王被弑杀，李白作为同党，被抓进大牢，靠着老妻的四处奔走，逃过一死，被流放夜郎。两年后赶上大赦，回家与妻子团聚。

浪荡一生不断追求建功立业的李白，在经历了生死挫折后终于收了心，在他人生的最后几年，与最后一任妻子共度。他与这位老妻的感情除了来自于患难与共外，还来自于同气相求——他们都喜欢学道。在他61岁那年，他的妻子决定上庐山追随一个叫李腾空的人做女道士。在送妻子上山的时候，他写下了人生中最后两首给老婆的诗，其中一首中说，如果山上好，我也来，咱俩一起在紫霞之中，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君寻腾空子，

应到碧山家。

水舂云母碓，

风扫石楠花。

若爱幽居好，

相邀弄紫霞。

李白没等到那一天。送别妻子没多久，他就在最后一次游荡途中去世了。

2022.11.17

文/宋燕（作家）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