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2-10-31 13:00

1987年的5月,一部电影惊动了北京。我写了一篇报道:

……

美国歌剧艺术片《茶花女》在装备了立体声音响的首都电影院于今年5月17日开始上演。影院计划上演40场,面向文艺界和大专院校。这是影院根据自己对该片上座率的估计做出的安排。

结果是令他们惊讶和兴奋的。从5月15日至7月23日,《茶花女》共放映了207场,场场爆满。以该影院1060个座位、每场94%的上座率计算,共有约20万人次观看了这部影片。这不仅为首都电影院的同志们始料不及,也引起了社会人士的瞩目和思考。

到了《人民音乐》的一个好处就是主动不主动,各个领域影响较大的音乐信息几乎都能知道。

这年,年轻的指挥家水蓝在贝藏松国际指挥大赛中获二等奖。这是中国人首次在国际上获得指挥奖项。中央音乐学院的郑荃在意大利全国提琴制作比赛中获奖。吕思清获第34届国际帕格尼尼小提琴比赛一等奖。流行音乐界也有了突破,毛阿敏以《绿叶对根的情意》在南斯拉夫国际流行音乐节上获得三等奖。这是中国歌手在国际上第一次获得等次奖,以前只有常宽1985年在日本拿过一个“总指挥奖”。

几乎同时,1987年8月19日,韦唯参加波兰索波特歌唱节大赛,演唱郭峰创作的《让我再看你一眼》《心中的星》,以及波兰歌曲《生活,我爱你》,获演唱特别奖和“歌唱小姐”奖。

这些带有“第一次”概念的消息当年无疑都给中国音乐界带来了更多的自信和兴奋。

也在同一年,歌剧《深宫欲海》《原野》相继上演,引起了音乐界的广泛注意。年轻的大提琴家马友友初次来到中国演出。

央视版《西游记》主题曲《敢问路在何方》此时已经大火,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前奏中早期电子鼓的“啾啾啾啾”。动画片《蓝精灵》中的主题曲也风靡一时,不过当年很多人并不知道主题歌的作者是瞿琮和郑秋枫。

年中的首都体育馆先后举办了两场群星演唱会。一场是甲丁和苏越合作的史称“第二届百名歌星演唱会”、献给联合国残疾人十年的《世界属于你》,另一场是陈哲与侯牧人合作的献给世界人口五十亿日的《五十亿的我们》,显示了刚刚走向前台的流行音乐承担大型公益行活动的潜力。

大约10月份,文化部市场司通知我去参加一个歌曲创作座谈会。我认识的与会者也不多,郭峰是见过面的,还有已经大名鼎鼎的谷建芬老师、作曲家雷蕾。散了会我去和雷蕾搭话,表达了几句对她的《重整河山待后生》的喜爱和对她老爷子雷振邦的敬意,套近乎说:“我也是满族,老北京啊。”雷蕾身材颀长,文文静静的戴副眼镜,说话却谦抑得很:“你对歌曲创作的想法很有意思。”

到了年底,中国音协召开全国通俗歌曲研讨会。此前,武汉《时代音乐》的方石曾组织了全国盒带通俗歌曲研讨会。晨耕和张非告诉我要我去,并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说:“我只是希望能把这几年活跃的通俗音乐词曲作者多请点去。”他们很赞同,于是叫《歌曲》编辑部尽量多邀请点年轻词曲作家。我自告奋勇邀请了老侯,并且让他把陈哲叫上。

会议在河南郑州召开,缘于当时的河南已经出现了一份的歌曲刊物,就叫《流行歌曲》,销量很大。

当年的会议规模都不小,这次去了大约百十来人。中年作曲家有王西麟、王酩、张丕基、付林等。年轻的词曲作家和音乐人有来自广东、刚刚大火的《信天游》的作曲解承强,1980年就在广州组建了“紫罗兰”轻音乐队的毕晓世,来自广州军区歌舞团的李海鹰——他们三人早就以“扒带子”领域的“小三剑客”闻名,还有来自广州交响乐团的张全复。北京方面有侯牧人和陈哲,有对摇滚乐颇有研究的梁和平,是中央乐团的手风琴手,还有一个是曾在《让世界充满爱》音乐会上为崔健伴奏的键盘手王迪。据说也曾请了崔健,崔健的回答是:“要去也可以,整个乐队都去,摇滚乐是用音乐说话的,不是用嘴表达的。”组织方无法答应这么怪异的要求,只好放弃。另外还有来自上海音乐学院的年轻学者蒋一民、安徽的作曲家盘龙等。

音协的领导有晨耕、张非、时乐濛,还有《歌曲》的冯世全、钟立民、缪也等人。当地出席的则有豫剧作曲大家王基笑,《流行歌曲》杂志社的负责人李维平、田杨林等人。

面对与会代表,我是“新人”,还兼着半拉工作人员的身份。不过一见到这些人,我就天然地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第一天晚上,我去和广州的几位聊天,到了11点了,李海鹰突然说:“没有安排宵夜吗?”结果老侯他们也说饿了,我才意识到他们都是“夜猫子”。一哄出门问服务员,服务员说:“宾馆没有宵夜,旁边就一家饭馆,也快关门了吧。”我们一看,果然旁边的饭馆正准备打烊,赶快冲过去叫停。然后就在室外几张桌子拼成长条,叫菜叫酒,吃喝起来,也不管此时的温度大概也就零摄氏度上下。

席间我又夸夸其谈,说东道西,对时下的歌曲评评点点。

缪也说:“你这位大侃谁都敢批,评评陈大师的作品。”

陈哲坐在长条桌的尽头,一直没怎么说话。我不客气地说了某作品几句。大伙有点吃惊,陈哲却只是微微一笑。散了对我说:“回北京去我那儿,让你看看我很多作品的原稿。”

第二天大会发言。印象深的是王西麟,声若洪钟、口若悬河,先是大骂很多歌曲作品不说实话,然后又大赞崔健:“那才是音乐!”

蒋一民的发言有点意思,他以“畸趣”为题分析西方流行音乐,介绍了美学大家叶朗先生的一些看法,让我想起了当时知之不多的法兰克福学派代表人物阿多诺对流行音乐的批判。

他讲完了,找到我:“老金,我带来一盒磁带,你可以给大家听听,我觉得这是很好的流行音乐,起码档次比咱们高一截子。”

我拿过来放进录音机一放,有人在喊:“ABBA乐队啊,这不就是那先生骂的‘畸趣’吗?”

有两个晚上各自安排了梁和平和王迪关于摇滚乐的讲座。

头一个晚上是梁和平,不少人都听说他很有思想,对摇滚乐知之甚多,所以全都来听。一开口,梁和平却给大家大讲特讲混杂着佛家、道家、儒家和众人也分不清什么家的古怪理论,说得大家纷纷出去抽烟。

大伙儿于是担心王迪是不是也是如此。王迪却是娓娓道来,边讲摇滚乐的来历和简史,边播放每个时期的代表作品,整整两个小时,听得大家津津有味。

解承强会上并不活跃,但是在会下跟我聊了聊《信天游》的创作和经过,并告诉我他和毕晓世、张全复要成立一个创作组合“新空气”:“我们觉得应该联手作战,可能会在创作上开出一条新路来。不然,我们离港台这么近,很难走出自己的路。”

如今回想,这次会议最重要的成果就是南北年轻音乐人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和“共情”。

2022-10-15

文/金兆钧(乐评人)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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