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绿茶和韩浩月的通信:当王朔遇见毛姆和阿伦特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2-08-30 14:00

弃读和喜读

浩月兄:

暑安:

暑假将结束,带茶包去郊区度个假,这个酒店是口碑不错的亲子酒店,不过有点小贵,兄一家有空或可也来泡泡,不过大可不必旺季来,半山的汤池不错,眼前的风景怡人。但陪娃度假也是体力活,爬山、打球、游泳、泡汤等。

回京已多日,全身还散架一样,只想躺平。这几年生活方式被迫改变,去郊区度个假似乎已是难得福利,其间一度关注疫情,生怕“泡汤计划”泡汤,所幸完成了度假。

岁月真不饶人,早年,弟十足一头“驴友”,几乎每周末和山友们都在郊区爬山、露营,北京周边的山,十有八九都被我们爬过一轮了。背着大大的背包,翻越一个又一个山包,那时候我们在西祠胡同开了一个版叫“山局通知”,一群山货们玩得乐此不疲,咣咣就是一起山局的朋友,不知疲惫的年纪,消耗不尽的活力,享受着一次次自虐式的快感,年轻真好。

如今,酒店后山二百多米高,休息好几轮才艰难爬上去,小茶包不知疲惫地翻越一个又一个山头,我们只能一路喊停,“慢点……等等我们……”勉强跟上。没人能逃过岁月的摧残,只能硬着头皮哭笑着前行。

不知仁兄看了最近大热的王朔新作《起初·纪年》没有?看到朋友圈很多人都在晒,弟自然也收到了,看了前面几十页,果断弃了。虽然很多人建议不要带着“历史”的眼光看王朔这本书,但的确很难想象一个操着满口京片子的汉武帝和同样贫嘴的群臣在编排打匈奴的事。汉武帝朝的事,司马迁、班固、司马光等人已经讲得足够生动、立体而光怪陆离了,真的没兴趣再看朔爷编排一通。

但朔爷毕竟是大咖,他的书引起的阅读热潮还是惊人的,也许对于大多数人来讲,汉武故事还是陌生而有强大吸引力的,能引起人们对两千年前的西汉兴趣,也许只有朔爷这样流量的作家能做到,而读者中可能还会有一部分看了觉得有疑惑,进而开始读《史记》《资治通鉴》,岂不是朔爷引荐之功。从这个意义上说,《起初·纪年》是王朔沉寂十几年后给读者带来的重要价值。

不过,弟最近的确看了两本很好的书,一本是鲁西奇的《喜》,一本为罗新的《漫长的余生》。《喜》书通过睡虎地11号墓主人喜,再结合其他秦简和考古发现,讲述秦朝下层官吏的日常运作及秦朝下层社会面貌。尽管这本书引发很大争议,有批评者称之为“烂书”,并用很专业的手法指出书中诸多错误,但我依然认为这是一本好书,借由考古发现成果呈现很有画面感的秦朝社会景观,起码对我这样非历史专业的人来说,是有很大启发的。虽然阅读有一定难度,却认认真真通读了,也是一次阅读挑战。

另一本《漫长的余生》就好读多了,罗新老师文笔精妙,对历史素材的运用又非常巧妙,这本书通过北魏宫女王钟儿的墓志,牵出北魏时期诸多宫女的生命史,并且以宫女的视角,贯穿起北魏的宫廷历史。尽管全书都没有详细讲述王钟儿的个人史,但她以隐形的存在为我们勾陈了北魏几代帝王、后宫以及权力格局变迁,实在是一部以小见大、有血有肉的历史书写,强烈推荐给仁兄,相信仁兄读后一定会喜欢。

最近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参加了好几个读书活动、读书会,自己的新书活动也准备搞起来,虽然较以前平添了诸多麻烦,只要可以,就热热闹闹地闹起来,老胳膊老腿总要多动弹动弹才行,不然真就动不了啦!

动动更健康!

弟:绿茶

壬寅早秋廿四

当毛姆遇见阿伦特

绿茶兄:

读了兄写在酒店留言笺上的信,颇感亲切且有趣,往年我也曾有在酒店留言笺上乱写乱画的习惯,这仿佛也需要一些空余的时间与心境,现在恐怕做不出这样的事了——明明每天做的事情并不多,但却总是感觉时间被填满了。

兄所说王朔新作《起初·纪年》,在网上读了序言和片段。书总还是要买的,哪怕不看,放在书架上供着也好,反正书架里买了未曾读的书,也有许多。不过,相比于王朔的新书,反倒更愿意买一套他的旧作套装收藏起来,不晓得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可能是更喜欢王朔的言情时代吧。

收到兄发来的读书打卡彩绘图之后,打印了出来,记录了暑期从7月12日到8月12日读的一些书,全家四人累计读了37本,其中有几本,是两人以上都读过的。每天集体阅读至少一小时的计划,加快了未读之书的消耗量,按照这个速度计算的话,用不了两三年,就可以把积累在书架上的书,全都读完了。

前段时间在山东老家,所存书不多,所以也没挑挑拣拣,把几本文学期刊和过去遗留的书,拿过来读了一遍,又找到了过去的那种缺乏书读的匮乏感,因此读得更加投入,收获蛮大——除了书带来的信息之外,这种收获更多属于读书所获得的内心平静与愉悦。

近期所读之书,值得郑重推荐的有两本。一本是《汉娜·阿伦特:活在黑暗时代》,作者安妮·C·海勒是纽约传记作家,文笔特别好——我说的是海勒,她用灵动的笔法,用看不出任何八卦气息的描述,把汉娜·阿伦特留给人的思想家与政治理论家的强悍形象化解了,她把阿伦特的一生以年份为分界点,进行了简洁但却丰富的记录,她不露声色地加入了自己的立场,但整本小书看上去很是真实与客观。

阿伦特的著作,没能让我对这位知识分子明星留下更多的感性印象,但《汉娜·阿伦特:活在黑暗时代》这本书做到了,它让我产生了系统阅读阿伦特的兴趣——当对一个人的了解,被前置于其著作前面时,再去阅读那些书,会更多一份情感色彩,也更容易读完。

另一本是毛姆的《作家笔记》。此前读了大量毛姆著作中文译本,以为不会有漏网之鱼,没想到还是捞出来这本在我看来属于“压箱底之作”的书。《作家笔记》收录了毛姆数十年的写作笔记,有几个年份,甚至只收录了一则,因而觉得它珍贵,毛姆算是把自己的写作家底子全兜出来了。

印象最深的一个章节,是毛姆评价俄国作家:他承认俄国作家写得好,但也说了句惊人之语,“俄国小说中的人物类型贫乏得惊人”。他毫不留情地对托尔斯泰进行了嘲讽,说《安娜·卡列尼娜》“强大且奇怪”“生硬和枯燥”;说屠格涅夫“凭借如此微薄的才能获得更高名望的作家,大概很难找出第二个了”;就连他的偶像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被他吐槽“笔下的人物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怪《作家笔记》的译者,在译者序中也称毛姆“刻薄、自卑、狂傲”。

但这不正是许多人喜欢毛姆的理由吗。他在世时,一直被别人评价为“二流小说家”,对此他一边自嘲一边反击,显现出一种特别真实的痛苦。他在当时还颇具私密性的《作家笔记》里,对自己喜欢的作家进行表扬或批评,恐怕也是拿自己去与“一流小说家”进行对比、校准,从而寻找自己更准确的世界文坛位置。现在的读者,阅读毛姆这些写于一百年前后的文字,如同与好友对谈了一场,其中的妙处与收获,自然是很大的。

当阿伦特遇见毛姆——我是说,当他们两个,在我的脑海里相遇,这样两个完全不同的写作者,有了一次间接的对话——通过我作为媒介,那么,我既是旁观者,又是参与者,就像伍迪·艾伦电影《午夜巴黎》那个穿越时空与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相遇的人那样,怎能不觉得开心呢。

夏天就要结束了,大部分的北方将迎来一年当中秋高气爽的最佳时节,祝兄阅读愉快!生活顺心!

弟:浩月

2022年8月22日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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