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
梅子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时候移民加拿大,在新移民培训班上遇见娟子,娟子已经来加拿大一年了,学的是生物学,一口美式英语,在一所知名大学里读博士后。
梅子刚刚移民,连基本的对话都听不明白,可是把这些对话写下来看,so easy。梅子好羡慕娟子,没事的时候就拿娟子练口语。
娟子长相俊美,像是戏里的大青衣,品学兼优,乐于助人。有时候,梅子觉得,娟子太好了,不知道怎么才能谢谢娟子,中国人嘛,往往知恩图报,不愿意欠别人的。
娟子更是如此,宁可天下人负我,我绝不负天下人。娟子本来在美国的一所常青藤大学里读博士后,读了5年,给导师打了5年工,工资微薄,导师就是不帮忙申请绿卡,也不让娟子毕业,就这么抻着,娟子实在撑不下去了,就申请加拿大的一个名牌大学,接着读博士后,希望能够尽快申请绿卡。
不久,梅子和先生大卫找到了工作,就不怎么去那个培训班了。在一个大雪倾盆后的周末,娟子打过来电话说,她已经快到梅子的家了,给梅子准备了牙线,告诉梅子怎么剔牙。
梅子才想起来,一次闲聊,她告诉娟子,自己的一个智齿有点疼,娟子说:“一定要注意牙齿健康,国外的牙科全部自费,费用齁贵,咱们新移民的,都治不起。”
梅子问:“怎么注意?”
娟子答:“用牙线。”
梅子说:“不会用啊。”
娟子答:“哪天我教你。”
娟子教会梅子怎么用牙线,还带来一棵大白菜,娟子说,促销的白菜,抢了3棵,送你们一棵,白菜炖豆腐,又能吃又能喝,营养省钱。
蹚着齐大腿根的大雪,娟子走了,梅子把娟子送到公交车上,看到边上一辆铲雪车,冻得好像走不快似的,一点一点蠕动。梅子又蹚着齐大腿根的雪回家,冻得哆哆嗦嗦,喝了两碗白菜豆腐汤,暖意慢慢爬上了脚趾头,娟子的情谊,像是汪伦与李白,又像是陆凯与范晔,无所有,聊赠一棵大白菜吧。
不久,在一个同乡会上,梅子又见到了娟子,娟子的神色好像不太好,有点抑郁,娟子说:导师让她拿小老鼠小兔子做实验也就罢了,可是没有用处的小动物,还得杀掉,实在下不了手……娟子觉得自己的这个绿卡血淋淋的……
娟子受不了,找到一个冷库的工作。娟子的先生也从德国的一所大学毕业了,来到加拿大和娟子团聚,可是找不到工作,靠娟子在冷库里挣钱生活。娟子一天待在冷库里8小时,把排骨、鸡翅、鸭腿……分割、合并同类项,按照超市的要求包装好,挣点辛苦钱。
不久,娟子发现自己没有例假了,问了几位女工友,大家都没有例假了,一天8小时,无论春夏秋冬待在零下一二十摄氏度的冷库里,满身寒气,工友们推荐一人和老板交涉,能不能工作的时候出去晒十分钟的太阳,老板头都没有抬:“不想干走人,想干的人多了。”讲真,到处都是移民,据说加拿大95%的科学家都是移民,何况这些粗活。
娟子和先生商量,先生说:“不管怎么样,咱们还得生孩子呢,我出去干,你拿了这个月的工资辞职。”
辞职在家的娟子养了几个月,天天出去晒太阳,把例假暖出来,怀孕了,先生找到一个挣钱多的活,开大卡车,拉货到美国,搞运输。每天晚上回家,孤独的娟子想和先生聊几句,先生的鼾声比涛声还要大,娟子想想,先生太辛苦,便闭了嘴。
后来,梅子夫妻又找到更好的工作,一个在公司里当工程师,一个考过了资产评估师,到一个协会工作,搬到温哥华温暖的地方买了“汤耗子”,渐渐地,没有了娟子的消息。
新冠病毒疫情前的圣诞节,梅子一家5口到湖边玩,湖边有个酒店,能冲浪游泳,漫天漫地的雪,齐大腿根,雪地里还有几处温泉,热气腾腾,泡得满身大汗。嗨皮完,去一家中国餐馆吃饭,据老乡说这里有一道白菜豆腐汤,做得特别好吃,有故乡的味道。
梅子走进餐馆的门就感到有人在盯着她,仔细一看,一个又黑又瘦又老的中国女人在盯着她看,梅子看看自己的衣服,上面也没有什么,这个女人端着梅子点的菜走过来:“您的白菜豆腐汤……”稍稍犹豫,又转过身:“梅子梅子,是你吗?我是娟子呀。”
梅子太吃惊了!“娟子,你,你这是……”
娟子笑道:“我差点认不出你,你胖了,我瘦了——我在这里打工,做服务员,有时候做厨师,做白菜豆腐汤,大家都说好吃,多挣一份钱……我家先生出车祸了,不过孩子挺好,已经上多伦多大学……”
梅子握着娟子的手,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临走,塞给娟子400美元小费,娟子使劲推着不要,梅子使劲推着要塞,几个来回,两人都笑了,笑得满面泪水。边上的印度门童本来要去报警,看两人又哭着笑着抱在一起,一脸诧异地站在边上,他哪里知道,我们有一种深情厚谊,叫塞红包,打架一样。
回家的路上,梅子觉得身上没那么冷了,也许是因为异国他乡偶逢故友的欣喜,也许仅仅是因为那碗浓浓中国味道的白菜豆腐汤。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