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中旬的一天下午，22岁的小美独自坐在北京西城区一家饭店大厅内，等待见自己未来的老板王总经理。可俩小时过去了，依然不见人来，小美只好联系王总的司机赵俊，对方却传来一个坏消息：“王总出车祸了！”

紧接着，赵俊发来一段视频。视频里，一个满脸是血的人躺在急救中心的床上，被人推进了手术室。

无独有偶，28岁的小蔡在马上就要入职时却得知“老板在回京路上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

彼时的小美和小蔡根本没想到，他们所面对的都是环环相扣的骗局。此后，随着北京市三中院的终审宣判，一个“招工美容贷”背后的利益链得以曝光。

求职

月薪8万应聘总裁助理  想拿职位得签“附加条款”

2019年7月7日，正在找工作的小美在某同城招聘平台上看到一家公司招聘总裁助理的信息，她随即投了简历。

两天后，一个自称金总的人加了她微信。对方问了问小美的个人情况，但随后又说不是自己招人，只是当个中介，可以帮其联系适合的公司。几天后，金总和小美约在朝阳区一栋大厦见面。

但面试当天金总却没进入约定地点，而是开着一辆白色奔驰车来到大厦附近，在车里面试了小美。

金总详细询问了小美的个人情况、兴趣爱好，告诉小美她应聘的工作是给客户当私人助理，一个月8万元工资。并对她说，“老板是不差钱的，之前给他找的那个女孩，还得到了一辆奥迪车。”

小美看到如此丰厚的待遇，当场表示“我愿意”。临走前，金总要求小美将二人的聊天记录删除。

7月下旬，金总称已联系好客户，并把小美约在了朝阳区奥体中心一家酒店门口见面。这次又是在车里交谈，小美见到了她未来的雇主王总及其司机赵俊。金总和王总聊得很好，王总表示对小美很满意，吩咐赵俊把包拿过来，从中掏出了一沓钱（约有四五万元左右）递给了金总，表示这是给金总的好处费。

小美觉得王总对介绍的中介都这么大方，更加坚信不疑：这次招聘，靠谱！

随后，小美和王总的司机互加了微信，留了电话。中介金总的任务完成，后续安排都由赵俊和小美沟通。

2019年8月1日，赵俊约小美在一个豪华酒店大堂见面，他跟小美说，“王总出差来不了了，老板对你很满意，但有一个附加条款得签一下。”小美看到，“附加条款”其实就是让她做个微整容，而且需要进行24期贷款。条款中约定，贷款由王总偿还，并写明之后王总还会帮小美租房、补贴生活费。

正当小美感到疑惑时，赵俊给出了解释，他表示王总“上过当、吃过亏。” 之前招了个人很满意，便给了人家一辆车，结果那人跑了。王总怕被再次被骗，所以让她贷款，王总按期给钱来保证她两年内不会走。

小美觉得有道理，便放下了疑虑。

变故

为找工作花8万多整形 入职前却遭遇老板出“车祸”

很快，小美在赵俊的带领下来到一家医美机构，面诊时她被推荐做共计8.5万元的双眼皮、肋骨和假体隆鼻、瘦脸针等八个项目。

正式付款时，该医美机构的负责人叫来了两名消费金融公司负责放贷的业务员。此时的小美被人团团围住，没有太多时间冷静下来仔细考虑，便签了字。当时的她由于没有固定工作，贷款的额度不高，所以只能分成不同平台，通过“捷信”贷了3万元，又通过“即分期”分两次贷了1万元和4万元。

因为金融公司和医美机构事先签好了合同，8万元直接划到了医美机构的账户上，而最后的5000元，则由小美使用借呗付款给了医院。

付完全款后，医美机构很快完成了小美的手术。

出院后，小美和赵俊联系，表示想约王总吃饭，一来说说贷款和后期工作安排，二来想让他们看看自己整容后的样子。赵俊先是以忙和出差为由推脱，后来在小美的坚持下，才答应了见面。

约的是下午4点，小美等到了下午6点。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着急的小美询问赵俊怎是怎么回事？赵俊却突然回微信称“王总出车祸了！”

他发来一段“王总出车祸”的视频。视频中，一个人满脸是血地躺在急救中心的床上，被推进了手术室。而这个视频小美刚看完就被撤回了。

小美没怀疑视频的真假，还一直关心王总的情况。一开始，赵俊说王总昏迷，之后又说王总病情恶化被转移到了上海。总之，小美没机会去看望“出车祸”的王总。

随着贷款还款日期的逼近，小美越来越着急，担心还不上钱影响个人的征信。赵俊回复她说，“那我也没办法，我只是个司机啊。”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小美试图让金总重新帮她找个客户，但遭到了拒绝，金总称王总现在生病了，不能因为这样就给小美找个新下家。

直到9月中旬，小美再次联系赵俊，其表示自己已离职，还向小美要金总的联系方式，说是要把之前王总给他的好处费要回来。

为此，小美和赵俊吵了一架。赵俊给小美发来语音说，“现在咱们最大问题呀，就是等王总醒过来。只要他醒过来，你的问题、我的困难都能解决了，所以说咱们只能再等一等。”

但小美没等到任何好消息，金总联系不上了，去美容机构要说法也没着落，最终她选择了报警。

随着警方介入调查，小美才知道几乎在同样时间，由王总、金总及赵俊组成的团伙如法炮制，诈骗了多名求职者。

28岁的小蔡也是在历经了多个应聘环节，马上就要入职时，得知“老板在回京路上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

诈骗案发后，小蔡作为受害者之一向警方坦言，自己一直在借钱还款，“已经无法正常生活了”，而小美和小蔡案中出现的金总和司机赵俊都是“原班人马”。 

揭秘

和整形医院七三分成 年轻女性遭诈骗后被介绍“陪睡” 

2019年12月，小雪在网上投递求职简历，同样遭到了另一诈骗团伙的招工诈骗。

收到应聘邀请后，对方称可为其介绍总经理助理职位，月薪同样高达8万元，这个职位也对外表有一定的要求，小雪的鼻子有点塌，需要找个医院把鼻子“垫一垫”。

见小雪对整容费用犹豫，对方称，整容费用不用小雪出，其只需在网贷平台申请贷款，一切费用由公司报销。

小雪也是用贷款顺利在美容院完成了整容手术。不料术后，面试官却一改之前的热情，对其入职的事情百般敷衍，拒接电话。

过了一个多月，当小雪再次询问工作的事情，面试官甚至对小雪进行了人格侮辱，说缺钱可以介绍她去“陪睡”挣钱。

北京警方出动30余个抓捕组在北京、上海、山东、河南、河北等地对诈骗团伙成员同步开展抓捕，对10余个“招工美容贷”诈骗团伙和个人进行精准打击，并对涉及的9个涉案医疗美容机构进行了查抄，拘留犯罪嫌疑人123名。

赵俊和金总正是在这次行动中落网的，他们学历不高，有点积蓄，平时靠一辆白色奔驰车撑门面。他们在多个招聘平台上以高薪为诱饵寻找求职者，再以职位对外在形象有要求等理由让求职者贷款做整形手术。

他们没有固定的办公场所，都是在车里或是豪华酒店大堂同求职者会面，医美机构也是他们事前联系好的。整容机构为了拉到更多的客户，选择和中介合作，事后双方利益分成。

北京青年报记者在小美案中注意到，赵俊团伙和医美医美机构利益分配令人瞠目。拉来一个客户，医美机构要3成，而赵俊团伙能拿到7成。

作案过程中招工团伙和医美机构相互配合，通过招工、整容、贷款等环节层层设套，各种套路环环相扣，形成了完整的黑色利益链条。

北京青年报记者梳理案卷时发现， “招工美容贷”的受害者群体呈现出以下特点：女性、年龄偏低、受教育程度偏低，且急于找到合适的工作。

究其原因，嫌疑人专门以求职女性为犯罪目标，针对这一群体的心理和应聘需求设下骗局，编造话术。此外，由于女性对医美的接受程度相较于男性更高，对于这类新型诈骗手段的警惕性会低一些。

诈骗过程中，犯罪分子的“身份包装”和“话术”也是诱导受害者选择贷款整形的重要因素之一。嫌疑人常以“总裁司机”的身份劝导应聘者：“当助理需要跟着老板出席很多商务活动，对形象要求较高，整形后才可以给你安排工作。”部分受害者则会认为“入职后薪水很高，足够偿还贷款”，最终同意贷款整形。

对于这些受害者而言，环环相扣的“圈套”就像沼泽，让她们越陷越深，最终稀里糊涂地整了容，不仅工作没有着落，还背上了一笔沉甸甸的贷款。

提示

人事:张口就来的承诺一定要想想能不能兑现

北京三中院刑一庭法官助理李冕向北京青年报记者表示，近两年来社会中泛起一种“容貌焦虑症”或“身材焦虑症”，即一些人对自己的先天形象不甚满意，通过各种方法或途径，改变自己的面容，意图由此获得事业或恋情等方面的改善机会。

在此背景下，“整容贷”应运而生，部分网贷平台与医美机构联合推出整容类相关贷款产品，向爱美但又经济拮据的人伸出了“经济援助之手”，以超前消费的形式，力促一些人进行“形象投资”，以实现愿望。

但这也同时催生了不法分子将求职与整容相结合，通过发布虚假招聘信息、许诺高薪回报等方式吸引求职者，以就职需提升形象等借口要求被害人到特定医院进行整容并引导被害人贷款，随后与医美机构分成获利的诈骗手段。

李冕提醒求职者，要选择正规机构和渠道进行求职就业，注意审查相关招聘单位和面试人员的资质。如果发现面试地点不正规或工作内容不切实际，甚至要求支付大额钱款、贷款先行支付 ，一定想一想是不是“坑”。求职者要选择与自身条件相匹配的岗位，不要相信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而作为消费者要审查医美机构的资质，可以在网上查看相关单位是否有负面新闻作为参考。贷款美容前要审慎评判自己的经济条件和还款能力，如被要求向贷款机构提供虚假的资质证明和单位月薪 ，以证明还款能力，一定要提高警惕。

在签订美容消费贷款合同前，应明确贷款合同中的借款期限、约定利率、担保条款、逾期条款、违约金条款、授权条款等，以防被相关机构以各种名目、以逾期费或违约金等方式来加重损失。

此外，招聘网站、贷款平台、医美机构也应承担起社会责任，尽到审慎审查相关信息的义务。金融监管、工商部门也应重视“美容贷款”引起的一系列问题，加大监管力度，不仅要和司法机关形成合力，打击犯罪，还应防止年轻人被诱导盲目消费，背上超过其还款能力的枷锁。

在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采访时，作为资深HR的陈冯表示，要想找到靠谱的工作，一定要多做些功课。投递简历前可以上国家企业信用公示信息系统，或者参考第三方如天眼查、企查查等信息查询工具，看公司营业执照，企业信用，工商信息等等，还可以通过招聘网站，或者在如看准网，脉脉，领英等职场社交软件上，查看现任员工和前任员工对公司的评价。

参加面试时要多观察，多感受，有没有具体的面试流程介绍和接待，员工的工作状态如何。毕竟正规的流程，良好的工作氛围是靠谱的标配。

陈冯表示，专业的面试官，一定是会反复考察应聘者的能力和意愿度，针对应聘者提出的问题，结合职业规划，真诚答疑解惑并给出反馈，“张口就来的承诺一定要想想能不能兑现。”

（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朱健勇
编辑/张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