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ing听丨大案受害人的“带货”之路:质疑中的坚持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1-11-17 17:54

“双十一”这天,张玉环的小儿子张保刚在抖音直播中从树上摘下一个橙子,当场掰开后捏出里面的水分,然后大口吃掉,他用这种方式向网友推销赣南脐橙。

张保刚的抖音账号名字备注为“蒙冤27年当事人张玉环儿子”,粉丝为58.1万。其父张玉环也开了抖音号,双十一前后,他向网友推销起了保温杯和保鲜膜等家庭用品。

因为直播带货,父子俩曾受到“消费爱心、消费粉丝”的非议,或许有人会觉得,在双十一这个电商消费的高峰期,这些利用自己的热度直播带货的重大案件受害者,会借机赚到一笔,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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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的带货群体:他们曾是大案受害人

双十一过后,这几天张玉环很闲,直播带货后,他并没忙着发货,而是每天生活如旧,在小区里溜弯锻炼成了他的出镜日常。

“卖得不好”,跟张玉环住在一起的小儿子张保刚坦言,双十一那天他直播销售赣南脐橙,直播间只有三四百人,比起平时少了一半都不止,销量自然也就下降了。

在双十一前后,张玉环也推出了几个带货视频,镜头中的他带着花镜,看起来像一个退休教师:“大家好,现在跟大家介绍一款鞋垫,自发热鞋垫,穿在脚上全身都缓和。”不过,张保刚说,父亲推荐的鞋垫、保温杯和保鲜膜这些生活用品,也没卖出去几件。

这是父子俩一起开通直播带货后的第一个双十一,但销售情况并不乐观。张保刚分析,主要是因为双十一期间都是大平台和大主播的天下,这些大公司通过各种活动,都把粉丝流量给吸走了。“如果是平时,还好一点,大主播不搞活动,我们这些小主播的东西相对来说物美价廉一点,可能大家还会来选。大型电商促销日,大主播的粉丝能从几万增长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我们根本就没法跟人家抢。”

“泰国坠崖孕妇案”当事人王暖暖也体会到双十一时自己在直播带货时的无奈,她在抖音直播带货的销量同样比平时有所回落。

她认为,这主要还是网络平台竞争导致的。过去很多明星不屑于直播带货,觉得太累了,他们大多选择接广告。但现在因为整个消费环境的改变,让他们也加入到直播带货里来。“这些明星知名度很高,自带粉丝团,而且背后都有团队,有专门的公司来推广操作,更专业和精准,他们的加入对我们小主播来说是灾难性的。”

好在,无论是张玉环父子还是王暖暖,他们的心态都非常平和,他们深知自己没法跟大主播抢这碗饭,通过直播带货能够赚到几千块钱养家糊口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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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心病:总被质疑“用爱心换钱”

不过,即便是这点钱,也不是那么容易赚到的。

直到今年双十一,仍有人在王暖暖的直播间辱骂她:“用爱心来敛财,不要脸”。对于这样的话,王暖暖表面上可以无视,但心中却无法完全释怀。

王暖暖觉得,自己没有伸手乞讨,没有哭哭啼啼的博同情,只是用自己的劳动来换取价值,为何会有人从她直播带货开始就一直对她施加网络暴力?而她坦言“走上直播带货之路,也是无奈之举”。

2019年6月9日,她从泰国乌汶帕登国家公园的悬崖坠落,这一天改变了她的命运。她的丈夫被认定为蓄意谋杀的嫌疑人,她的身体遭受了严重的伤害,直到今天还需要坐轮椅。身心的伤害,让她失去了参与户外或体力劳动的能力。

这两年多,她一边疗养伤痛,一边忙于在泰国的案件。一审判处被告人余某冬终身监禁,其随后上诉,案件可能要经历二审甚至三审,最终的判决遥遥无期,赔偿更是无法指望。为了这起案件,王暖暖已经花费了上百万。

在经济和身体双重的压力下,王暖暖利用自己此前做中泰贸易的渠道优势做起了直播带货,她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自己直播带货是经过考量的,但目前自己只能这么做。“我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要重新开始,要独立生活下去。”

直播带货的过程中,王暖暖最怕听到的就是“你这么不容易,我们买点吧”之类的话。只要是她看到有人这么说,反而会劝导粉丝们,希望他们理性消费。“如果这东西你确实需要,那你就买,你不需要就不要买。大家赚钱都不容易,尤其是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没有一些积蓄碰到突发状况时,花费是无法估量的。”

这样的话,张玉环父子也说过,张保刚形容自己其实就是个“小卖部”,他说:“我们这种个人主播,也没什么才艺,就是一个销售,其实跟水果店、日杂店一样,就是你需要一些家庭用品就来买,我就是做生意,不是乞讨,也不是募捐。你买了的话,如果喜欢就再来,不喜欢就退掉,跟淘宝京东没区别。而且您能来我们的平台点个赞,支持我们,看看我们的生活,我们就已经很开心了。”

因为担心网友在消费时有“被裹挟感”,无论是张玉环父子还是王暖暖,他们直播带货时的货品大多选择日常生活用品,比如纸巾、洗衣液、保鲜膜等,他们觉得这类东西每家每户都能用到,不会买完了就浪费掉。而且即便是这种售价不超过百元的生活用品,他们也亲自选品,为粉丝们把关。

此外,在价格上他们也尽量去跟供应商讨价还价。张保刚说,他卖的赣南脐橙,10斤是50多块钱,比网络上同种类的脐橙还要便宜几块钱。

王暖暖有时候卖的货品佣金只有1%,这意味着卖一单也就赚1毛钱。

她并没有把这个当成一夜暴富的工具,而仅仅是靠直播带货维持日常生活。但即便这样,仍旧时不时地遭受网络暴力的侵扰。

此前,寻子15年的父亲申军良也曾经尝试直播带货,他怕卖出的东西不好,每次选品都叫上妻子和孩子一起仔细斟酌,价格上更是要货比三家,生怕自己卖的价格比别人家的高。

有一次,因为看到一款商品自己定价高于其他电商平台,申军良给买家退了钱,并且和供货商大吵一架,结果干脆放弃了直播带货。他这么做,就是担心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用爱心换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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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变的初衷:要分享积极的人生态度

申军良放弃直播带货后,当起了代驾司机,每天熬到深夜,赚来的钱刚够一家五口人的日常开销。可寻子15年来所欠的几十万外债,仍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今年夏天他被查出心脏有些小问题,医生劝他不要再熬夜了,他暂时中断了代驾工作。在这期间,申军良也曾想过重新直播带货,毕竟这更适合目前的现状,但他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勇气做下去。

现在,申军良在自己的账号里,每次更新的都还是关于打拐的内容,他想用这种方式让社会更加关注拐卖儿童的案件,帮助更多家庭找回自己的孩子。

是否要直播带货,已经成为了很多重大案件受害人重新开始生活后要面临的一个选择。

对出事前有贸易经验的王暖暖说,直播带货其实只是一种互联网形态下的消费形式,这么多案件的受害者会选择用直播带货开启新生活,主要是这种形式的门槛比较低,只要找到稳定的货源,有一台手机,就能够借助网络和粉丝的力量来维持生计。而且,案件受害者往往都是遭受了身心上的严重打击,很难短时间内回到社会工作岗位上,但现实中又迫切需要经济来源和价值认可,直播带货便成为了一种最可行的方式。

当然,王暖暖也不想让直播带货完全充斥了自己的账号,这样会改变她建立社交账号的初衷,她在抖音号中一多半内容还是分享自己“大难不死”后积极的人生态度。

她说,自己发现很多中年女性其实在家庭、事业和社会角色中有很多冲突,大家过得压力都很大,生活并不如意,她想通过分享自己的感悟,能够给大家一些经验和力量。

无论是否带货,王暖暖和申军良都还是希望用自己的账号传递一些积极的信息,帮助那些跟曾经的自己一样深陷困境的人。

已经步入老年的张玉环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但通过直播带货,他也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定位。

张保刚说,父亲刚无罪释放时,曾经唉声叹气,跟两个儿子说“自己是个废人,什么也干不了”。那个时候,父亲也不会用智能手机,不会上网,家里人都劝他给父亲买个老年手机,张保刚坚决反对。他觉得智能手机和互联网已经是现在人在社会上必不可少的工具,通过手机父亲可以看到很多新闻资讯,了解到更多外面的世界。所以,他给父亲买了智能手机,还教他使用,并注册了社交账号。

张玉环无罪释放后,一直念叨着要去打工,想去做保安或者保洁。但张保刚觉得那样太辛苦,父亲被羁押了那么久,身心都遭受了不小的伤痛,上班还要受限制,一定不会过得很好。张保刚劝父亲,现在社会有很多谋生方式。本身张保刚此前就在尝试直播带货,他便拉着父亲一起做,给父亲当导演,一遍一遍地拍视频,直到拍得两人都满意为止。

慢慢的,张玉环卖的生活用品有了回报,收入足以满足生活开销还略有结余,他也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所以他在抖音号上分享的非带货视频里,总是表现的很悠闲,精神状态很好。有网友就回复说:“看到你精神状态这么好,我们都觉得高兴。”

张玉环的视频,任艳红也经常看,她曾是“山东投毒灭门案”的嫌疑人,2019年8月被无罪释放。当时,任艳红曾经对媒体记者说,自己希望以后通过直播带货开始新的生活。

不过,现在任艳红看着张玉环,只有羡慕。

任艳红回家后,直播带货的想法并没有实现,到现在,她都还没有学会使用智能手机拍视频和直播。她不想就这么待着,想去打工,但腿脚又不好,目前只是靠爱人和孩子工作来养家。

采访中,她一直问记者如果有好的工作机会可以推荐给她,因为家人不愿意她出来抛头露面,担心她遭受到外界的非议,怕遭受网络暴力,被别人骂她“消费爱心”。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子渊
编辑/叶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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