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4日,美国北卡罗来纳州正式开始向申请“缺席投票”(absentee ballot)的选民寄送选票,进而在投票日之前两个月开启了2020年总统大选的投票程序。按照9月11日公布的数字,北卡州至少已有75.8万选民申请了缺席投票,是2016年的几乎20倍;而在同时间,佛罗里达州申请缺席投票的选民数量已达320万,其中民主党选民略高于共和党选民。考虑到两州申请缺席投票的截止时间分别为10月27日和24日,未来选择邮寄而不亲自前往投票点的选民还将增加。
事实上,如北卡或佛罗里达这样,允许选民以疫情或其他理由申请“缺席投票”,但需要选民自己提出申请才能以邮寄方式实现投票的州在今年共有25个,其他州的做法则在联邦制的框架下更具差异性:威斯康星、俄亥俄、艾奥瓦等九州不但也允许选民以疫情等理由申请“缺席投票”,而且还主动给所有注册选民邮寄所需的申请表;加利福尼亚、内华达、新泽西等九州以及哥伦比亚特区则将直接向所有注册选民寄送了用于邮寄投票(mail-in vote)的选票,以便选民自己选择是邮寄投票还是亲自往投票站投票;而得克萨斯、印第安纳、南卡罗来纳等七州不但坚持需要选民主动提出“缺席”申请,还需在疫情之外提供其他理由才能被允许缺席邮寄投票。
按照《纽约时报》预估的数字,前两种情况的34个州(即上述需选民主动申请“缺席投票”的25州和威斯康星、俄亥俄、艾奥瓦等九州)最多可以覆盖1.18亿选民(57%),第三种情况涉及4400万选民(21%),而第四种情况则影响到4600万选民(22%)。换言之,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大背景下,今年全美都在原则上可以邮寄投票,只是在得克萨斯等州实现起来的难度要大很多。
邮寄投票对拜登更有利?
与很多共和党人一样,特朗普此前多次公开批评邮寄投票方式。其主要动机被指与投票率有关,即认为邮寄投票降低了投票门槛,可能会增加投票率,特别是对在周二工作日投票难度更大的中下层蓝领群体或少数族裔群体的参与有很大帮助,进而也就对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拜登及民主党人有利。
关于邮寄投票与投票率关联的问题,原本就存在较大的讨论空间,甚至最近也可以看到很多相互冲突的观点。相对客观或平衡的看法是,从较长的历史跨度观察,邮寄投票作为一个单一因素的正向影响是存在的,但就任何一次选举而言,决定投票率高低变化的因素就不仅仅是邮寄投票一项。因而,不太容易过早做出2020年大选更多使用邮寄投票方式一定会导致本次选举投票率普遍提高的判断。
同时,虽然疫情因素导致缺席投票或邮寄投票备受关注,但这种打破传统时间与空间限制的投票方式在美国各州各层次的选举实践中远不是新闻。于是,对于那些放宽或改变了邮寄投票方式的州而言,邮寄投票才有可能对其投票率产生某些不同于往年的牵动。而在这些改变规则的州中,大概只有威斯康星、北卡罗来纳、宾夕法尼亚等三个关键州有必要密切关注。
有趣的是,美国Knight基金会在今年年初公布的一项研究显示,未参与2016年大选投票的选民中共和党支持者占比(26%),与民主党未投票选民(31%)并不存在天壤之别,而且在宾夕法尼亚、亚利桑那、佛罗里达等关键州中声称将投票支持特朗普却未参与投票选民的比重反而更多。这组数字如果足够准确的话,那么投票率可能的增长也就很难说是仅仅对民主党单方面有利了。
此外,鉴于两党在各州选民生态的巨大差异、邮寄投票在本次大选中的广泛普及,以及各州在实际操作中相关规则的碎片化,完全可能出现不同州的邮寄投票方式对不同政党有利的局面。试想,就选民群体而言,邮寄投票可能会维持甚或提高更为支持民主党的年轻选民、少数族裔选民等群体的投票率,但也同样有助于传统上更多支持共和党的中老年群体的投票率,而如今蓝领群体的更多参与到底对谁是好消息也是一个一言难尽的问题。
可能也正是因为邮寄投票的实际影响未必不利于共和党,特朗普在9月初的最新表态中,对自己是否在投票日前往佛罗里达亲自投票还是在此之前就缺席投票并没有给出明确答复。如果再联想到特朗普夫妇在8月18日以缺席投票方式参加了佛罗里达州初选投票的事实,特朗普反对邮寄投票的动机可能更为微妙。
特朗普担心什么?
特朗普此前的反对原本就存在自相矛盾之处:支持缺席投票却反对邮寄投票。其潜台词是:支持以往选举中存在的必须给出理由的缺席投票,而不支持任何由于疫情原因放宽申请理由甚至可以任意自由选择的邮寄投票。前者大概基本不会改变既定选举结构,而后者的效果则难以预料。根据8月初的民调显示,已有39%的受访注册选民倾向于采取邮寄投票,18%会选择提前线下投票。2016年大选中这两个数据分别为24%和17%,可以看出,选择提前投票的比例变化不大,而选择邮寄投票却增长了六成多。这就意味着,对特朗普而言,或者对两党候选人而言,57%的选民将在正式投票日之前作出决定,比2016年多出16%,这个变化足以致命。
邮寄投票的选前效果,即将投票日从一天变成了各州伸缩变动不同的一个时间段,大幅度前置了规模举足轻重的选民群体可能作出决定的时间节点,进而极大增加了在任总统特朗普设定议程、挽回选票的操作难度。进一步讲,在民调显示拜登支持者中67%是由于反对特朗普的前提下,特朗普在理论上就存在通过“负面竞选”(编注:指攻击对手,分化对方选民)让这部分群体尽可能不转化为实际选票的操作空间。但如果拜登支持者中的58%选择邮寄投票,且更易因为反对特朗普而支持拜登的白人群体有65%倾向于邮寄投票的话,特朗普想要尽可能降低对手实际选票转换率就难上加难了。
希望更多人在投票日投票的同时,特朗普及其共和党阵营也有两难。从目前民调数据看,60%的特朗普支持者会在投票日当天投票,而拜登支持者有耐心等到11月3日者只有23%。这就是说,尤其是在关键摇摆州,投票日当天的各种情况,如传统意义上的天气以及因为疫情影响而更为关键的投票点设置等细节因素,必然更加牵动着特朗普的神经,而拜登却可以相对轻松一些。
邮寄投票将可能导致的问题
如果说邮寄投票在选前增加了特朗普的压力,选后则很有机会反转为作为目前在民调上仍落后的特朗普的抓手。
邮寄投票将大概率导致大选结果的推迟公布。一方面,人们往往知道在投票日当晚获悉的结果其实是基于出口民调的精准估算,而邮寄投票的存在则增加了在某些关键州难分胜负、无法以出口民调为依据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如加州等少数几个州的相关规定,即允许选民在投票日当天寄出选票并在规定时间内(如17天)寄到,于是即便加州在总统选举层面毫无悬念,但在程序上还是会增加挑起争议(甚至在国会众议院选举层次争议)的操作面。从比较近期的民调看,36%的受访美国选民仍旧相信投票日当晚即可看到大结局,但已有60%的受访者做好了投票日之后数日才会知晓结果的更为理性的准备。
除了延时之外,邮寄投票也更易诱发关于选举结果的争议。此前特朗普政府更换美国联邦邮政局局长并对特定区域邮筒等设置等一系列动作,不排除存在弱化相关邮政服务、增加选票无法如期寄到的风险。但即便不是这种“人为舞弊”,邮寄投票本身的所谓“错误”也不可小觑。根据美国公共广播电台的相关调查,仅在今年总统初选中就有55.8万张邮寄选票因缺少必要签名、相关信息与注册信息不符、邮戳不明等原因被判定为废票而无法被计入,远远超过了2016年大选中被判定为废票的数字(31.8万张),而且其中最多的就是少数族裔、年轻选民填写邮寄投票的失误。从这个细节看,邮寄投票对投票率的促进很难说不会在某些关键州被废票冲抵掉。
再具体一些的话,在今年4月份威斯康星州两党初选中,就有超过2.3万张“缺席投票”作废,而2016年特朗普在该州险胜的幅度就是2.3万张选票。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同为关键州的宾夕法尼亚,该州今年初选中有3.7万张选票被判定为错票,而希拉里四年前输掉该州时的差距为4.4万张选民票。试想,如果大选中某个关键州两党候选人的得票差距极小,且小于被判定为废票的邮寄投票数量的话,就完全可能触发重新计票的司法争议。所以,基于目前的民调态势,2020年大选的极端结果要么是拜登以绝对压倒性的选举人团优势干脆利索地胜出,要么就是由于某个州计票争议而展开拉锯战,其中也就有了特朗普的胜算。
当然,即便上演重新计票争议,大选也尚未脱轨,拉锯的桥段也是有限度的。根据1887年《选举人计票法》的“安全港”条款,各州选民票纠纷需要在选举人团投票日期前六天予以解决。事实上,2000年大选时出现的佛罗里达州重新计票争议就是在12月12日被联邦最高法院判决叫停,从而确保了12月18日完成选举人团投票,小布什被顺利确认当选。就今年的态势而言,11月3日引发的争议,就需要最晚在12月14日前六天即12月8日通过司法判决等方式摆平。在这种极端情境下,特朗普还能不能接着坐在椭圆办公室里,或许就要看罗伯茨法庭(编注:约翰·罗伯茨为现任美国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的所谓“政治性”到底多强了。
编辑/陈相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