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拍空城波士顿

《波士顿环球报》航拍下了因疫情停摆的波士顿。平时车水马龙堵得水泄不通的市中心， 以及我们拍过婚纱照的最热闹的海边公园，现在空无一人。我先生说， 他来波士顿十几年， 从未见过这般景象。突然看到人类活动停止之后，整个城市被掏空的样子， 震撼和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就在四天前，由于确诊人数激增，波士顿宣布进入公共卫生紧急状态。也是从那周开始， 大多数人开始转为在家办公。平时每天开车往返市中心上班的先生，再也不用抱怨交通有多么差，二十分钟的车程要堵两个小时。他所面临的新难题，是如何在阁楼开线上会议的时候， 不吵醒正在楼下卧室里午睡的儿子。

哈佛雅地   图/周丹

也就在几天前， 看到校友发在朋友圈的照片，这是我来哈佛学习和工作三年来， 第一次见到如此空旷的哈佛雅地（Harvard Yard ）。那是整个哈佛校园的中心，平时学生们谈古论今，挥斥方遒的地方，也是每年毕业典礼的举办地。如今空无一人，雨水打在约翰.哈佛的雕像上，感觉那般悲凉。

疫情急转直下的那一周， 哈佛大学突然宣布封校。上万学生在数天内，匆匆搬离了校园。所有课程转为线上，每年全球瞩目的毕业典礼， 也无限期推迟。这在哈佛大学将近四百年的历史上，尚属首次。那些焦虑地搬着箱子不知往哪里去的学生，闻讯赶来接孩子的家长，开门给蹲在路边上网课的学生提供座位的校友……正如哈佛大学文理学院院长盖伊(Claudine Gay)给全体职员的信中所说， 这场疫情迅速改变了一切，也永久地改变了我们的未来。 它在短时间内带给我们的冲击，是任何一次历史事情都无法比拟的。那种恐惧和无助的感觉，生活所面临的巨大不确定性，让我们不知所措。但也正如哈佛校长劳伦斯（Lawrence S. Bacow)所言， 虽然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但我们清楚地知道，病毒将会考验人类在灾难面前展现出的，超越自身利益的善良与慷慨。我们要做的， 是向这个混沌而复杂的世界，展现出最好的品行。

波士顿进入紧急状态后，物资供应一度紧张， 超市里的手纸，矿泉水，米面，洗手液等纷纷脱销，网上超市也面临断货。而与此同时， 越来越多的超市为老年人和弱势群体设置了专门的购物时间，让他们先买。我们买下的最后一盒口罩，是另一名顾客听说我们要带小宝宝去医院打疫苗之后，二话不说让给我们的。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给了疫情笼罩下的人们那一点温暖与希望。昨天在路上看到邮递员还在徒手送信， 于是停车把随身携带的一次性手套和小瓶洗手液给了他。朋友下楼倒垃圾的时候，看到大楼的清洁工人没戴口罩，猜她一定是想买买不到，于是回家把仅剩的口罩，分了一些给她。清洁阿姨惊呆了，谢了一万遍。

一个多月前，妈妈在中美停航前一天，退掉了最后一张从北京飞往波士顿的机票，决定一个人留在北京， 和这个城市共患难。那时候国内疫情紧张，妈妈不敢去超市，也不会网上买菜，家里就快断粮了，酒精口罩都没买到。我心急如焚，在朋友圈发了求助帖，没想到瞬间收到上百条回复。很多许久不联系， 甚至未曾谋面的朋友， 把手里为数不多的口罩和酒精，快递给我妈。有人当志愿者，教她怎么从网上抢菜。还有朋友专门去买了一大包菜，送到我们家楼下。听到那句“放心，有我在，一定会罩着阿姨。”妈妈流泪了。

两天前， 我和先生带儿子去医院打疫苗。那里是可能的新冠病毒检测点，我们俩如临大敌般戴上N95口罩，护目镜，手套，穿着鞋套，婴儿车也用一次性雨披罩了起来。为了减少触摸几率， 把手机、钱包等一切非急需的物品锁在车里。只在左边口袋装着宝宝的尿布、奶嘴、湿纸巾；右边口袋装着洗手液，备用的手套和口罩。作为曾经的记者，我去过不少前线，但都没有这一次， 在疫情严峻的时候， 带着年幼的宝宝去危机四伏的医院紧张。

我们按照之前研究的路线，从侧门进入，这样不用经过发热门诊大厅，直奔儿科。我戴着N95口罩，呼吸不畅；呼吸产生的雾气又模糊了护目镜，什么也看不清；儿子大概能感觉到我的紧张，整个过程哭闹不止。由于害怕衣服沾了病毒，不敢把儿子贴身抱起来，于是他哭得更加撕心裂肺。而我又担心他用手去抓诊室里不干净的东西， 就更加焦虑。只想赶紧打完离开。儿医看出了我的焦虑，最后一路护送我们出来，帮忙开门，这样我就不必触碰门把手，减少感染的危险。而他只戴了一个单薄的医用口罩和一次性手套而已，没有任何其它防护。医院物资紧缺，我后悔当时没有把口袋里多余的N95口罩和手套给他。

宝宝刚满六个月。因为这场疫情， 我们无法按照原计划，带他第一次回到北京，去见日夜期盼他的亲朋好友，也无法去中国照相馆拍半岁照了。没想到他出生的第一年， 世界如此动荡不安， 愿他能够好好活着，平安长大，这是一个母亲最朴素的愿望。

也希望他能记得2020年这场灾难中，人们给予的善良。那个把口罩让给我们的陌生人，一路护送我们出医院的儿医，还有在北京帮忙照顾姥姥的朋友。记得此刻的空城波士顿，病毒如何以摧枯拉朽的方式摧毁并重建着我们的生活，而人类又是如何顽强地活下来。

正如2013年波士顿马拉松恐怖袭击后， 每年来观看马拉松的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甚至有在恐袭中被炸断双腿的人，变成了马拉松选手， 用假肢冲过那条炸伤自己的终点线。他们想告诉世界，波士顿没有被击垮，反而更加团结和无畏。

作者邓莹晶

文/邓莹晶（资深媒体人，毕业于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现任哈佛大学中国艺术实验室项目主任）

编辑/颜菁 陈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