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顾骨:似是故人来——杜峤小说《永年》读后
当代 2024-11-01 16:00

似是故人来——杜峤小说《永年》读后文|顾骨去年5月,我去南京找杜峤玩。我们相约以他最爱听的《似是故人来》为题写一篇小说,我至今没交稿,杜峤也从不吱声,我便权当此事作罢。今年5月,我又去西北大学找杜峤玩,他带我寻访西北大学著名景点“作家摇篮”,说他也是第一次去。我们一行人像群猹过境,迷路了半个小时,才终于找到这块藏在竹林里的石头。

而后,我们打了七天“三国杀”,喝了一场大酒,聚在一起醉生梦死的同时,我劝他在西北大学的二十四小时自习室里陪我写小说。我们各自完成了一篇小说,他告诉我他正在写的这篇小说设定是师生恋,写法上,依旧会采用此前跟我分享过许多次的古今对峙之法。小说最终是我先写完,然后挥手离开西北大学,等我飞机落地南宁几天后,杜峤才姗姗来迟发来这篇《永年》。

读完,我发现里面嵌了《似是故人来》的歌词,但不知他这篇小说算不算完成了我们去年的约定,便也继续拖欠同题小说这份由我提起的稿债。和杜峤相识以来,我们互相折磨看稿,对彼此的小说路数都有了解。我知道书写时,即便并非出于本心,杜峤的小说中也或多或少会有厚古薄今之嫌,因而对这篇小说说不上太期待。我常常质疑他小说中没有生活实感,直到这篇《永年》出来,杜峤才算是拿文章中的横竖撇捺刮了我的眉目,让我意识到“斯坦因博士却已经在甘肃、新疆这些地方的沙碛里,将汉晋简牍掘去了;不但掘去了,而且做出书来了”。他紧接着让我为这篇小说搞篇评论,我顿感为难。敲打键盘时,不免有人书俱老之感,大疲惫。认真读完《永年》,能感知到纯粹的峤氏烙印,我才稍稍放心,觉得能以挚友的角度进行解读。

《永年》里,杜峤通过人书俱老的观念,编织出“书印往事”。小说借助春先与张遽两组第一人称视角,各自交替行进,首先交代春先对居先生的朦胧倾慕(更多是权力之下产生的被迫情愫),间杂“胡澍抵达通会之际,赵之谦竭力刻印救友,汪筌替父而死”的往事;其次陈述学生张遽抵达“通会之际”,老师居先生却稚笔涂鸦,自甘堕落后,师徒之间声名的替换;最后才在春先见到老去的张遽时全盘托出,交代居先生早已借“人书俱老”之术化身小诸,与春先恋爱。结尾处,小诸“张开双臂,像在迎我,又像在享受秋风”,大有萧瑟秋风变春风、换了人间之感。故事由此落幕,形成赵之谦救友、居先生贪生还童、张遽成名而老的互文,可以说杜峤在借短篇的体量在挑战某种宏大的叙事,庞然而精致入微。

小说中胡澍笔落墨涸命枯,而后赵之谦竭力替挚友从印中求生,似与“通会之际”合契,然而故事隐喻中,替父“如期”死的养子和今世中“青春”与“功名”的对换设置,形成了对“通会之际”一词的尖锐反讽,而杜峤的能力正在于呈现世相时笔调的淡漠。即便全篇之中时不时出现“出三苏,草木枯”这类暗示的基础下,他依旧能保持一种似乎零度的笔调,结尾将居先生“复归于婴儿”之后化作小诸的真相揭露时,仍能不经意般收束,给读者一种恍然大悟之感。当然这恍然大悟的感觉对我来说是没有的。因为在写作这篇小说之初,杜峤便欺我文盲,提前给我剧透了故事。他知我不爱读博古家关于印章的唠叨,跟我强调的是故事的另一重点:这是师生恋故事,重点在那颗痣。

由此,我关注点几度跑偏,直到系统读完整篇小说,才对他这阴险的留言有所醒悟。当然,春先与居先生的过从的确仍是重点,这段感情的存在使得一场“换命”游戏中出现了一个自觉退游、却不知自己仍身在局中的见证者。结尾,春先恍然发觉小诸耳垂上的黑紫痣,正映衬“似是故人来”的句子,也合衬文中居先生所言春先“痣长在心里”的话语。在《永年》中,不难发现我熟悉的杜峤:古今对峙结构下出炉的观念言说,间或出现的嘻哈元素、克制的情愫,以及极具辨识度的古典语言,形成了杜峤的小说风格,这是他极具辨识度的修辞系统。杜峤的小说喜欢解构某种庄严的存在。

在《永年》里,“我”将第一排的时兴网络小说潜藏于明清古籍间;在《白马记》中,“我”在豆瓣搜“白马照夜白”,结果却阴差阳错进了一个名为“唯爱白马”的群;以至于《结婚记》,对《红楼梦》放开手脚彻底解构。我有个模糊的观念,杜峤的解构手法类似于恶作剧,让人读之有一种“好不容易扶上墙的烂泥又被杜峤弄得扶不上墙了”的感觉。在我看来,他的小说正依赖于这种解构能力才能成篇,因为解构无疑意味着需要重新构造。杜峤于古今之间穿行时,往往就靠一物象作锤,穿凿山体,雕琢成篇。他的追求又显然不止于成篇,而在于烹饪鲜活的概念。杜峤将概念作为某种“通灵草”,让每一个靠近他的读者都被迫接受通灵,在一个故事里潜下心来去拆解他包装的另一层故事。正是以上种种杜峤小说中不可忽视的元素,使得我始终能在读到这些文字时“知是杜峤来”,而后能够放心地读下去。我深知,杜峤会捉弄我,但不会捉弄自己的小说。

杜峤是个优秀的厨师,倘若将文中印章视作普鲁斯特笔下白烧鱼这样的菜式,则可以发现其中奥妙所在。白烧鱼刚出炉的温热感、于餐碟上精致的卖相,服务于当下故事情节的同时,也服务于整个小说的时空,通过白烧鱼,普鲁斯特能引人进入与白烧鱼似乎不相干的远古海洋世界,继而托出其理念。明明只是一篇靠一个观念成型的小说,杜峤却会将之调控成不止一个“观念”,也不止一篇“小说”的存在,这正是我所羡慕的能力。伟大作家的作品往往具有多义性,我偏信这一点,而杜峤的古今对峙故事,往往首先要确保的,便是这一点。由此可以窥见,杜峤是以一种超越经典的姿态去挑战小说的。在这样心态下写小说,其实也类似于《永年》中字比命大的心绪。我将之视为杜峤尝试“通会之际”的过程之一,只希望以后杜峤烹制白烧鱼之余别食物中毒、人鱼俱老,让我刻印去救他就成。

顾骨,壮族。2001年生。现为广西大学戏剧与影视专业研究生,有小说见于《小说月报》《青年文学》《作品》等刊物,曾获师陀小说奖。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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