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乔宪忠:那年那人那石磙子
作家联盟 2024-05-28 09:00

口乔宪忠

时间如白驹过隙。感觉在弹指一挥间,我就走过了天真无邪的童年,热血沸腾的青年,刚毅坚韧的中年。紧接着,又步入了老年人的行列。人一上些岁数,就喜欢怀旧。就喜欢想老家里的人,想老家里的事,甚至想老家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

最近一段时间,我突然想起来俺们村里的石磙子。想起当年那些使用石磙打场的赶牲人。也想起那会儿在场院里翻转石磙个子的几个玩伴。血气方刚的小牛、三五、硬三、燕子等人,他们老是在我的面前晃来晃去。人物的影像依然那么清晰。那青石磙子也在我的眼前转动着。记忆的轮子,好像正在预设的轨道上飞速行进着。

在我们鲁西南农村,四五十岁以上的人对石磙并不陌生。八零、九零后甚至在往后出生的人可就不好说了。也许这些人不知道石磙子是个啥东西。石磙,别名叫碌碡。是碾压场院、麦谷的农具。它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生产队里常用来打场的东西。对城里的人来说,它是一个稀罕物。石磙,一般都是有山上的老石匠采用开采的大青石,一凿一斧打成的。石磙呈圆柱体。凿出这么个物件并不容易。首先得有合适的石料,另外还得有一定的凿功。性子急躁的人不适合干这把活儿。因为性子急的人,光靠蛮力三锤两斧就把一块好端端的石料给打碎了,做不成石磙。石匠的心中必须要有一把尺子才行。在一块石料上哪个地方该下几分力气,都是有定数的。轻了不行,下手重了也不行。那个时候的石磙有光面圆滑的,也有带槽沟的。但凡石磙两端都有圆圆的磙眼。甭看这个不起眼的石磙子,它可是老祖宗们发明的一种石器工具。也是农耕文明进入新阶段的一种象征。使用时把特制的木架子,安装在石磙两端的圆槽里。前边把牛锁头或马鞍驴鞍的绑套挎在牲口的身上,让这些牛马驴骡拉着石磙碾压收获到场院里的谷物、小麦、大豆或高粱。经过一番碾压后,那些带壳的谷物就会脱落下来。碾压这些谷物粮食,必须要赶在晴好的天气里。因为天气晴好,被爆晒的谷物颗粒就容易脱落。那会儿碾场赶牲口最多的,是俺们生产队里的社员周清一、周清云、祝念成几个人。他们都是老把式非常有经验,队长年年都是让他们赶牲口碾场。我记得非常清楚,他们站在场院的中间左手牵着带上了鞍套的牲口,右手里举着一根打马鞭子。赶着牲口在场院里一圈又一圈地拉着沉重的石磙子,碾压小麦、高粱和大豆。

赶场人站在场院中间,手持鞭子对着牲口吆五喝六“嘚驾!得驾!”是让牲口努力向前,不要懈怠。如果赶场人吆喝“耶烈!耶烈!嚯嚯!嚯嚯!”,那就是让牲口赶里圈或外圈。相当于人的左转弯右转弯一样。如果赶场人喊一声:“逾——!”,那定是让牲口停下脚步歇息片刻。那一刻,赶场人就像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自豪和荣耀全写在了脸上。赶场人有时也惩罚个别不听话的牲口,那鞭子就像一道疾风与闪电狠狠地抽在身上。不听话的牲口顿时也就老实了。当然,使唤牲口的人也很心疼那些出大力、流大汗的牲畜们。就像战场上的将军们关心他们的士兵一样,时刻观察着它们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下喝点水,吃点粮草。是不是需要拉一泡屎尿。如果有那种苗头,赶场人会立马喊“逾——!”,以解它们的内需。为了防止牲畜们在干活时把屎尿拉在场院里污染粮食。细心的赶场人一般都会给它们上套之前做好各种准备工作。让他们尽量地拉在饲养圈里或路上。万一它们在干活时拉在了场院里,立马停下牲畜。及时清理干净再让他们干活。一般情况下,只要给牲口上了套就必须坚持着把活干完。直到把那些秸秆上的粮食全部碾压下来,才卸下牲口们身上的鞍套下班。赶牲口碾场的人虽然头上戴着草帽遮阳,但一套活儿下来仍是汗流浃背。因为天上的毒日头咬人太凶了。卸下牲口后,不能急着给它们饮水喂料,因为它们的机体正处于高热状态。需要把它们牵到树下阴凉处停留一会儿,在进行饲喂饮水。这对它们的健康是有利的。

六七十年代那会儿,石磙就跟庄稼地一样,一年四季都有人使用。那时候,每一个生产队都有自己的场院。五黄六月的夏天,有夏收进场的小麦需要碾压脱粒;金色的秋天,有秋收的谷子、高粱和大豆等农作物需要碾压脱粒;在冬春季节里,场院里虽然没有农作物需要碾压脱粒,但石磙也是闲不住的。它成了村子里面青壮年们锻炼身体的玩物。那时候没电视、没手机,村里就流行一种“翻石磙个子”的游戏。年轻人之间比谁的力气大,就到生产队的场院里一较高低。每年秋收一结束,颗粒归仓了,场光地净了。这时也就进入了初冬季节,偌大的场院里就剩下一个光溜溜的石磙。这个时候就该村里的年轻人上场了,在不热不冷的季节里,去干一些热热闹闹的事情。他们跑到光溜溜的场院里,去玩翻石磙的把戏。

我们村里的“硬三”、“小牛”、“河银”、“三五”、“燕子”,他们几个人都是翻转石磙的高手。那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兴喊小名,本人也就以那时习俗称呼之。我提到的这几个人,那时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们每个人都能围着场院一口气翻十几个石磙个子。其中“硬三”和“三五”能翻二十多个。最厉害的是“小牛”和“燕子”,他们两人能围着场院打个满贯。比赛一般都按两人一组进行。比赛前,只见“小牛”与“燕子”两人腰里都扎紧一根毡带(这是那时候农村男人的标配)。比赛开始,两人深吸一口气便下蹲,左手扶住石磙的上部,把右手紧紧地抠在石磙的右槽眼里。旁边有人喊一声:“预备,起——!”比赛就算正式开始了。两个人一起发力,瞬间掀起来地上那足足有两三百斤重的石磙。石磙就在他们左右手的密切配合下,围着场院不停地翻滚转动。“一个!两个!三个······!”,旁边专门有人数着数。一些看热闹的群众也都围着场院呐喊助阵,帮着他们二人数数。“小牛”和“燕子”总是分不出个高低上下。其他的人都只能打个半圈,唯独“小牛”和“燕子”能打满圈。翻石磙个子必须要有力量与技巧,光用蛮力也不行。要在翻起第一个的时候,紧接着发力翻第二个、第三个······。如果中间停顿的时间过长,再往下翻时就会非常地吃力。翻石磙个子是一项连贯性很强的运动,“小牛”和“燕子”掌握得最好。

七十年代末,我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可那时候已经非常有力气了。看着场院里那些翻石磙个子的大孩子们,轻轻松松地把石磙玩得像陀螺。我也热血沸腾,跃跃欲试。在大孩子们玩翻转石磙的游戏结束后,我就跑到场院里小试牛刀,看看我能不能也把石磙翻起来。我弯下腰,左手扶住石磙的前端,把右手伸进石磙的槽眼里。屏住呼吸暗暗使劲,心里面喊一声:“起——!”,那沉重的石磙竟被我翻起了半边身子。由于我力气不撑,我一松手石磙便倒下了。我不服气,后来又跑到场院里天天练翻石磙。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我十五六岁时,我真能一口气翻五六个石磙个子了。再后来,我参军到了部队,就与石磙无缘了。但在多年之后,我仍记得当年生产队里那几位在烈日下头戴草帽挥舞着牛鞭的赶场人。更没有忘记“小牛”、“燕子”等我们村子里几个翻石磙个子的高手。在那个年代里,石磙就跟老百姓的庄稼地一样,都是庄户人的命根子。一年四季都要和它打交道。如果哪一年连场院里的石磙都没有了动静,那这一年肯定是个灾荒年景。庄稼人就要忍饥挨饿了。所以,从石磙的忙闲就可以看出乡亲们的收成情况。生产队里的老黄牛或是马驴骡们每年拉的石磙碾子,转动的就是庄稼人的丰收和念想。

每年在打场的时候,就怕生产队里的牲口害病趴窝。一旦有哪个牲口病了,找不到合适的牲口配套拉石磙碾压谷物,那就要庄稼人把自己套上与牲畜为伍拉磙碾压。也有时侯没有牲畜可用了,队里的男劳力就派上了用场。五六个男劳力一组拉石磙碾场。甭看着石磙不大,可在庄稼的秸秆上面拉石磙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可以说步步维艰,走起来就像爬大山。那绳索把肩上的皮肉都磨破了。拉石磙的男人在肩上垫块毛巾也不顶用,被汗水浸湿后钻心地疼。一班人马根本坚持不下来,那就换另一班人马上去。有时三班人轮换着拉石磙碾场,仍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只有那时候拉过石磙的人,才能深深地体会到“当牛做马”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记得那时候我们村里有一个包队干部“大老李”,他就亲自参加过我们生产队拉石磙碾场的活儿。那时候兴包村干部与社员们同吃同住同劳动。李站长把褂子一拖,就把石磙架子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在他的带动下几个男人一起使劲,石磙在场院里咕咕碌碌地飞转起来。只听见在转动的石磙下面那些饱满的秸秆籽粒“咔咔啪啪”乱响,脱落的籽粒在欢快地跳着舞。不一会儿,李站长已经是大汗淋漓。有人把一碗白开水递过去,他接过大碗一饮而尽。然后他开玩地笑说:“啊,我终于又喝到家乡的水了!”

后来,我的家乡有了电,有了脱粒机,也有了联合收割机。那些拉犁拉耙拉石磙的牲畜们,早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更没有人去拉石磙碾场了。当年红红红火火的石磙,被人们推进了村里的坑塘里、路沟旁,一劳永逸地休息了。那些戴着草帽挥舞鞭子的赶场人都已经作古。那年那人那石磙子,已经尘封于历史的长河之中。苦涩的岁月,质朴的农民,一起走进了新时代。而我作为那个时代的见证人,虽早已离开了家乡住进了城市的楼房,吃上了大米白面。可在我的青葱岁月里听到的、看到的那些人和事仍萦绕在我的脑际。石磙转动时那吱吱呀呀的声响,无时不刻地敲击着我的心房。我已经老了,我怀念那个纯朴的年代,思绪就像钟摆,根本停不下来。可我的童年、青少年时期却再也回不去了。只有记忆的链条还在无声的转动着······

那年那人那石磙子,就像一首永不泯灭的歌:隆隆脚步走红尘,石磙碾场不惧晕。麦穗谷穗和高粱,石磙面前躬腰身。吱吱扭扭把歌唱,打下粮来装满囤。待到场光地净时,场院里面翻石磙。流年岁月,滚滚红尘,难忘那些人和事。也许,这就是久远的乡愁!

作者简介:乔宪忠,山东省济宁市金乡县人,中共党员。退伍后,曾在金乡县鸡黍镇人民政府任文化站长20多年。喜欢写作,曾在中国文化报、中国法制报、中国环境报、文化月刊、农民日报、农村大众报、乡镇论坛、戏剧丛刊等报刊发表过作品。另外,最近一两年还在“新长江文学”“新时代文学”“绝对文学”“中原作家”等网络平台发表了50余万字的文学作品。2010年8月,被借调至金乡县委宣传部诚信文化研究中心,专职于诚信文化研究工作。2018年退休。期间,撰写并发表了一些诚信文化论文及文艺作品。现为山东省诗词楹联学会会员,济宁市作家协会会员、戏剧家协会会员,山阳书院特邀研究员。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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