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葛国顺:我们向汪曾祺学什么?
运河儿女 2024-04-29 08:00

在高邮,人们都习惯说,“古有秦少游,今有汪曾祺”,以此引为骄傲和自豪。乡贤汪曾祺作为现当代的文学大家,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位士大夫”。尤其是汪老去世后,“汪曾祺热”不断升温。近年来其作品反复出版、广为流传、经久阅读,汪曾祺与高邮,在时间的长河里,演绎出“一座城与一个人”的双向奔赴传奇。

汪曾祺先生离开我们已经27年了。当今,我们热爱汪老,究竟要向汪曾祺学什么?这是摆在我们面前不可回避的现实问题。我的愚见是“三学”:

学他为人。汪曾祺一辈子活得不容易。他处世淡泊,不计名利。汪曾祺曾写过一首小诗:“我有一好处,平生不整人。写作颇勤快,人间送小温。”风趣幽默,以诗明志,彰显了中国传统文化滋养的文学情怀。汪老人如其文,他怀着悲悯之心看这人间百态,以赤诚之心写尽红尘。年老之际,一家人仍住在狭小的房子里,他的书房在小小的阳台上。有一个外国作家读了汪曾祺的著作,专程来拜访他,看到简陋的住处很是感慨。后来在家人的劝说下,汪曾祺向政府申请房子,但一辈子著书颇多的一代大家竟苦恼如何写申请(难以开口),最后作罢。

汪老谈人生时说,“爱,是一件非专业的事情,不是本事,不是能力,是花木那样的生长,有一份对光阴和季节的钟情和执着。一定要,爱着点什么,它让我们变得坚韧,宽容,充盈。”(汪曾祺《生活是好玩的》)文革时期,汪曾祺受到迫害,举家被安置在北京一个偏僻的四合院里。有人好心提醒他要小心隔壁的地痞。有一次,汪曾祺在窗前用废弃的水缸栽了些豆角,藤蔓渐渐爬满了隔壁的窗户,遮住了所有的光线。那里住的恰恰是当时北京有名的地痞。汪曾祺过意不去,后来拿一袋豆角送给那个地痞。出人意料的是,满面刀疤的地痞态度谦和,还问汪曾祺,可否送一幅画给他。可见,汪曾祺人格魅力的感染力。

汪曾祺在《随遇而安》开篇写道“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对汪老来说,什么平淡,实为极其沉痛。从他的微型小说《陈小手》中,我们依然可以读出他内心的愤懑与抗争。后来汪老在散文《随遇而安》中回忆他当年被打右派和下放劳动的过程,已经年近40了,每天干的都是重活脏活。像起猪圈、刨冻粪、扛着一百七十斤的麻袋上高跳这样的脏活累活他都干过,遭遇了许多苦难和坎坷境遇,他说:“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

从表面上看,汪曾祺与人处事显得很随和,其实骨子里很固执。他就是不愿意在自己的作品中用血淋淋、惨兮兮的东西去刺激人们的神经,尽管生活中存在这些东西也罢。他所坚持的是:“我想把生活中真实的东西、美好的东西、人的美、人的诗意告诉人们,使人们的心灵得到滋润,增强对生活的信心、信念。”“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找点乐子,想一点办法,老是愁眉苦脸的,干嘛呢?”是的,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只有在各种生活境地中不断找出希望,找到乐趣,认认真真地活下去。人总要热爱着什么,活着才有意义。把自己生命的精华都调动出来,倾力一搏,把自己炼进自己的剑里,这,才叫活着。有一颗历经岁月千锤百炼却始终至真至淳的心,才能过好这一生。

学他为文。读汪曾祺先生的文章,深切地感受到他那平淡如水、写实如生的记述风格,无论其散文和小说,那种感染之深、澈悟之透、清朴之新,总让人沁入心脾、记忆长久。“写作”就是他温暖人间的方式,为人们送去慰藉,扫除心灵的阴霾。看似微不足道,然而他年深日久的坚持和勤奋,创作了无数佳作精品,流传多年,为读者们送去了无价的精神财富,这样的温暖是恒久的,是人间永远吹拂的春风,熨帖人心。他笔下的世界既平凡又温暖,他的小说有如诗般的隽永,如散文般秀逸的美学品格,而他的散文更是深得中国传统文学的精髓,颇具名士风范,行云流水,挥洒自如。读汪老的散文集,犹如在与一位老者长话家常,慢慢悠悠、平平常常,看似随意的背后,是他特别的谋篇布局,他对文字运用的娴熟度,对句段苦心孤诣地打磨,都蕴藏在他朴实淡雅的作品中。汪曾祺的文章大量使用其故乡高邮的方言,且十分贴近人物生活,娓娓道来,语言表达风格独特,不追求华丽修饰,清新自然,朴实无华,能够贴近生活并捕捉到生活中的细微之处,似一杯清茶,细品才知其真滋味。“夏天的早晨真舒服。空气很凉爽,草上还挂着露水(蜘蛛网上也挂着露水),写大字一张,读古文一篇。夏天的早晨真舒服。”“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汪老的想象力真丰富。“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汪老笔下有滋、有味、有声、有色,有生命,有爱。在他的文章里虽然饱含着对生活的热爱,但是在文字背后,却是他磨难的一生。简单随性,不止能从文章中看得见画面,还能嗅得到草木清香,看得到植物摇曳生姿动物肆意奔驰。汪老人生经历,并非一帆风顺,出身富贵,却遭遇国难家亡、颠沛游离,经历“右派”、文革,一生也是蹉跎,三十余年的沉默,终于在上世纪80年代爆发,等到因《受戒》和《大淖记事》而被世人所熟知的时候,他已经60岁了,属于大器晚成。但是,他的文字里,我们读不出任何一丝抱怨和哀叹。正如汪曾祺所说:“有过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我觉得全世界都是凉的,只我这里一点是热的。”

学他会生活。众所周知,汪老是作家、画家、书法家、戏剧家,还是美食家,是个出了名的“吃货”。汪老一辈子虽然过得不那么顺畅,但十分热爱生活。他说,“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找点乐子,想一点办法,老是愁眉苦脸的,干吗呢?”“活着,就还得做一点事。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星期天,坐在自修室里,喝水,吃豆,读李清照、辛弃疾的词,别是一番滋味。”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一尝。口味单调一点、耳音差一点,也还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对生活的兴趣要广一点。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的世界很平常。”(汪曾祺《一辈古人》)汪曾祺爱吃、做吃、写吃、品吃。任何家常菜蔬,街边小吃,经他的文字描述出来,所传达的已经不是“口齿留香”能够涵盖的无穷韵味。

汪曾祺平时很爱逛菜市场,对食材很考究。在他作品中总是尽现各式各样的美食:萝卜、黄瓜、咸菜、鱼、豆腐、韭菜花、手把肉、昆明的米线、高邮的鸭蛋、北京的酱菜……他在《家常酒菜》中写道:“家常酒菜,一要有点新意,二要省钱,三要省事。偶有客来,酒渴思饮。主人卷袖下厨,一面切葱蒜,调佐料,一面仍可陪客人聊天,显得从容不迫,若无其事,方有意思。

汪曾祺平时很爱逛菜市场,对食材很考究。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汪曾祺宁可去逛逛菜市场,在他眼里,菜场是有生命的,与嘈杂无关,与脏乱无关。他说:“宁可去逛逛菜市。看看生鸡活鸭、鲜鱼水菜、碧绿的黄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汪老曾说过:“我以为,最美的日子,当是晨起侍花,闲来煮茶,阳光下打盹,细雨中漫步,夜灯下读书。”一定要爱着点儿什么,这是一种生活态度,也是一种人生智慧。唯有热爱,可抵岁月漫长。生活大多数时候是平淡无奇的,爱着点儿什么,是一种内心的选择,是对生活的珍视和对自己的负责。

当热爱一件事情时,才会愿意为之付出时间和精力,这种热爱,会给予我们动力,和对生活的热情。一位热爱烹饪的人,会用心挑选食材,精心烹制每一道菜肴,让家人和朋友品尝到美味。一位热爱音乐的人,会在闲暇时弹奏乐器,沉浸在自己喜欢的音乐中,让心灵得到放松和慰藉。

学习汪曾祺,绝不是照抄照搬,也不是模仿套用,而是既要立足汪曾祺,又要跳出汪曾祺;既要守正文学底线,又要创新文学思维。说到底,就是要真正学懂弄通汪曾祺的文学思想、文学精髓和文学艺术,亟待需要一大批文学爱好者、文学创作者、文学研究者多元化地去学习宣传、去研究挖掘、去保护传承,去弘扬发展。

2024.3.8写于草页斋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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