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梗:莫名其妙般流行,昙花一现般速朽
北青艺评
2024-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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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有任何一个时刻,比当下更靠近大众的分化与解体——走向“分众”社会。

一边是加速解体的所谓“大众”:“跟不上抖音梗,做不了普通人”。有媒体总结“抖人”(深度抖音用户)的一天是这样的——“早上先瞧一眼娟子喝水,看法师又在研究什么新的化学方程式。中午可以到闻神那里,跳点科目三活动下筋骨。晚餐围观黑马情侣的直播,看看人类为了多吃一口究竟能使多少心眼儿。而此时,闻神已经切换他的EMO账号闻会军,用怼脸街拍诉说辛酸往事。”

当信息流将闻会军/闻神的信息碎片推到一些人面前,“闻会军/娟子/法师/黑马情侣是谁?”的问题被不断输入搜索引擎;而另一边,“闻神”的热度已快速消退、过气,新的热梗已然到来。

莫名其妙的流行,加速的腐朽和过气。火得没头没尾,赚得盆满钵满,几乎是过去一年热梗文化的写照。

闻会军、玩梗、抽象文化

闻会军在大众处的出圈,首先来自于一种“惊诧”:“闻会军一晚的直播赚了800万”。

他是谁?为什么?凭什么?

闻会军为何会被选中?如果从文化研究的视角来看,闻会军有意或无意踩中的集体情绪,反映了年轻人的精神状况和生存现状。大致能整理出的参考答案是:三个号,三种人生,三种人设,带来的反差像极了每个普通人,提供了绝佳的代入感:

在更新工作日常的号“利安闻会军驾驶员服务部”上,他在驾校做教练,揾食兢兢业业。

在“闻神”的号上,他放飞自我,毫无包袱地跳科目三。

第三个号“闻会军”,则成为撬动00后搬运模仿、进一步出圈的账号。他会在午夜时分伤春悲秋、文青附身,“我这一生如履薄冰,你说我能走到对岸吗?”“她是我青春岁月里勇敢而又失败的一章。”“海的那边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不说教、不油腻的“中登”(抖音上对中年人的调侃称呼),更便于00后投射这种“良好的精神状态”——一方面,在飓变的时代,年轻人更渴望来自“家长文化”的认同;但他们同时又拒绝东亚式家长的单向度权力,“爹”是权力,同时也意味着责任和义务。因此,“自我实现”的新家长文化——“卷自己,别卷娃”——更能打动今天的“子一辈”。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驾校教练闻会军“桃李满天下、家里结苦瓜”,唯一没通过考试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与此同时,他还是选择“卷自己”,努力在驾校给儿子挣结婚的钱。

另一方面,用自己的账号伤春悲秋是无病呻吟、是矫情、是年少强说愁,而挪用、“盗猎”中年男人的语录,则是借他人酒壶浇自己的块垒,梗假情真。“玩梗”是害怕受伤的年轻人留给自己转身腾挪的一点余地,用来掩饰示弱的狼狈。他们既为自己的表达找到了一个形象代言人,同时又微妙地将解释的权力收回到自己手中——“你不会觉得我是认真的吧,我开玩笑的。”

这类“玩梗”被称为是一种抽象文化,通过对素人表情包的模仿和使用,找到某种满足感,其本质是一组组网络迷因(指某个理念或信息迅速在互联网用户间传播的现象,这样的信息有点类似于“圈儿内笑话”。)。不同的是,之前抽象文化选中的对象,多少带有某种“审丑”和猎奇的心态,模仿的人是一种“辱骂式追”的心态,被追的人用尊严换流量,比如账号已经被禁的“郭老师”(抖音博主郭风琴)和更早的giao哥。

闻会军的特别之处在于,他并没有自我矮化和丑化,也没有刻意地利用任何一种群体审丑的“凝视”或是对“滥俗”的投机。当然,很可能也因为这种原因,他的过气也是肉眼可见的迅速。

命运轮盘、流量生意、年度流行语

抖音就像一个线上彩票中心,每个普通人都有机会做5分钟“新顶流”,从去年初的“挖呀挖呀挖老师”、去年中的淄博烧烤,再到去年末的闻会军。极低的参与门槛,极高的奖金,中奖机制是一个黑箱。而普通人的命运轮盘,也是流量算法运营的棋子。一旦被流量的运道砸中,上千万的人气可直接地兑换普通人一生也难以积累的巨额财富。

闻会军现象的速爆和速朽,还有另一个解释角度:平台的运营与扶持。

他的成,在于矩阵化的账号运营,也在于平台的流量生意。当普通人在平台流量曝光的扶持下,也能够快速实现变现、接住这“泼天富贵”,命运的轮盘也开始转动。如此,就可以撬动更多的用户、更多的内容生产和分享——“他能我也能”,可以去试着刮一次“彩票”。

人类学学者牙买加·卡西欧提出过一个BANI时代的概念:Brittleness易崩塌,Anxiety 焦虑感,Nonlinearity 非线性,Incomprehensibility 不可知。他认为,我们面临的挑战是要同时处理可变性(不确定、非线性、模棱两可、难以理解)和加速(不稳定、焦虑、复杂、脆弱)。可变性与加速带来了我们这个时代所特有的焦虑。

在焦虑下会出现的变形的动作之一便是,想办法赚快钱。之于短视频和直播这个尚在上升的风口、在算法和社会情绪症候交织出的“黑箱”中,一些人在想如何耍宝爆红,进而实现商业变现。

同样地,这种浮躁也蔓延在文娱场中,过去一部爆款作品需要人气的累积、口碑的发酵。而当下许多剧集都加速“爆”的流程,甚至是事先通过舆论营销“爆”、人工制造“爆款”。这类倍速的“爆”、甚至是“人工爆”在2023年的文娱场同样在发生。

所谓“爆品”就像一种金融产品,通过流量生意的购买、做爆、引流,让更多人入场,营造出一种烈火烹油的热闹之感。但随着宣传期结束,热度马上断崖式暴跌——其中网络水军和“数字生命”的数据操作感不言而喻。在部部皆“爆”的算法中,迎来了热度的通货膨胀和热点的虚假繁荣。火与撤火、热闹与泡沫、你方唱罢我登场,但又很少有能够穿透、真正接住大众情绪的全民向“爆款”。

正如不同的社媒主题总结出的2023年度流行语五花八门,同样很难整合出一份重合度能达65%以上的“共识”,总有几个词需要你再次启动搜索引擎。如果说,流行语总结折射出的是社会焦点与大众情绪的变迁,那显然不同媒体所喂养的用户已经被构建起不同的感知,大众正在再次被折叠。比如,有冲浪网友不知何为“村BA”(“村BA”是由贵州省台盘村“六月六吃新节篮球赛发展而来的赛事);再如,有人发现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但感叹仍“脱不下长衫”;还比如有人问什么是i人和e人、什么是p人和j人……

不同APP/媒介产品的深度用户,大家对世界的感知似乎已然是不同的。

信息茧房、信缘社会、叙事感知

一直以来,网络媒介的一张名片即是去中心化。互联网的技术赋权是这样一种叙事:让每一种爱都能找到同好,将尽可能多的用户通过更细分的方式深度接入互联网。换句话说,大众不断分众化、圈层化。

伴随网络个人主义的流行,拥有一个网络账号与密码,就如同拿到了进入赛博世界的入场券。然而,被我们迎来的却是越裹越厚的“信息茧房”。中国的90后一代是中国自我意识最突出的一代,也是第一拨中国互联网原住民,总是会在讨论时陷入“身边即世界”的死角,扩张为以“我”为中心的文化。被媒介垂直切开的各网络文化“圈子”,似乎将网众导向了一个彼此之间更加撕裂的环境里。

此前关于“圈层撕裂”现象有一种流行的说法:“北上广没有靳东,四五线没有李诞”,指向的是一种经济文化基础上的审美分野,还在我们讨论的“趣缘社会”的范畴下。不同于地缘或血缘的联结,在越发碎片化和再度部落化的社群,年轻人在共同的兴趣、爱好、关注议题的“钉子”下短暂地聚集。

那么,叠加了技术的影响后,这种分野则进一步“分众”为“信缘社会”。

根据罗伯特·哈桑在《注意力分散时代》中提到的,“当速度快到一定程度时,同处一个物理时空中的不同机构,就像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中一样”,在不同的媒介产品生态中形成了某种“断裂”的景观。由于所在的信息扩散营造的“虚拟话语场”不同,因而接受的信息流不同。这对事件的排布同样构成了一种“叙事”,进而影响着人们对信息接受和解读的方式。

比如,抖音深度用户和非抖音用户之间对“闻会军”这一现象的“时差”。这头还在处于“文化惊诧”中,那头则已经加速进入下一个热梗了。再如,抖音深度用户的“下沉性”、微博活跃用户的“粉丝性”、豆瓣忠实用户的“文青性”,各自关注的重点本身就有不同,因此,即便是对同一件事,自然也会有不同的解读方式。

文 | 韩思琪

编辑 | 陈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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