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留学生在境外被“绑架”，父母遭“绑匪”索要500万元赎金，还收到了“肉票”被控制、伤害的视频——上海市公安局静安分局近期接到这样一起报警。

通过现场调查及国际警务合作，5个小时后，涉事留学生小贾被成功解救——不是从绑匪手中，而是在学校所在国的出入境口岸。真相也随之揭开：让小贾和父母经历惊心时刻的“绑架案”，其实是诈骗分子精心布设的连环套。

“这是一起典型的针对留学生和家属的‘虚拟绑架’案件，骗子利用留学生涉世未深且独自在外的特点实施诈骗。”市公安局刑侦总队九支队民警明玥表示，近年来针对留学生及家长的电信网络诈骗案件在上海时有发生，其中以假冒公检法工作人员结合“虚拟绑架”的手法是常见类型之一。

从怀疑到相信，直至完全配合，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嫌疑人提供高度模仿国内执法机关的文件、网址和电话号码，并且展示出详尽留学生个人信息以证明自己的权威，同时还辅以软硬兼施的话术技巧，致使一些中国留学生陷落在精心布设的骗局中。

业内人士表示，受不同国家司法体系差异及国际关系等因素影响，目前对这类电信网络诈骗的执法打击存在不小难度。抵御这类危险，留学生和家长须提升防骗意识。

“绑匪”来电索赎金

今年4月17日14时许，在上海的贾先生夫妇，接到在东南亚某国留学的女儿小贾打来的语音电话。电话接通后，屏幕那头却传来一名男性的声音：“你女儿被绑架了，想要她平安无事，就支付500万元赎金。”

“绑架”“500万”，听到这些词，夫妻俩一下子蒙了，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找女儿求证，可偏偏女儿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更让他们惊恐的是，对方紧接着发来一段视频，视频中，女儿小贾披头散发，身上穿着一件破损上衣，哭喊着求救：爸爸妈妈，我现在有点害怕，我被人带走了……

贾先生夫妇努力保持镇定，对绑匪提出要先确认女儿的身份和安危。他们让绑匪询问女儿“家里养了几条鱼”，对方回复“家里只有两只乌龟，没养鱼”。听到这个回答，贾先生夫妇判断，女儿真的被绑架了！

慌乱之中，夫妻俩分别联系了小贾的室友和老师，得到的信息是，小贾在公寓里吃完早餐就离开了，而老师和同学都表示当天没有在学校见到她。夫妻俩立即委托校方向所在国警方报警求助，而该国有关部门证实，小贾已于当天下午2时出境。

很快，绑匪再次来电，要求贾先生夫妇打开摄像头，监控他们的举动，要求他们不能报警，否则就撕票。夫妇俩开始按照绑匪要求，往一个指定账户转账10万元。然而，就在按密码的时候，绑匪却紧急叫停了转账指令，让家属等下一步通知。

当天17时57分，贾先生犹豫再三，借机偷偷溜下楼，拨打110报警。

警方识破诈骗套路

接到贾先生的报警，静安警方高度重视。几分钟后，石门二路派出所民警赶到现场，一边了解情况，一边安抚当事人情绪，并叮嘱他们不要转钱。

当天18时28分，静安公安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刘元元赶到现场，进一步了解小贾的个人、社交和家庭等情况。与此同时，这一警情也被紧急上报到市公安局指挥部国际合作处，同步启动国际警务合作。市公安局刑侦总队、静安公安分局相关部门则迅速组成了专案组。

“这应该是假绑架、真诈骗。”出乎报警人意料，刘元元认为，这是一起“虚拟绑架”案。他列举了3个理由：一是近年来曾发生多起针对留学生家属的类似诈骗案例；二是案发当天小贾的微信曾在不同国家登录过，极有可能是诈骗分子骗取了她的账号密码；三是骗子原本要接收钱款的国内账户已被标注为涉诈账户，处于冻结状态。

即使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诈骗，但危机并没有解除。警方判断小贾可能处于诈骗分子的精神控制下，存在人身安全威胁，必须及时解救。

专案组一边指导夫妻俩与“绑匪”周旋，稳住对方，为寻找失踪的小贾争取时间，另一边也积极通过国际警务合作机制，与该国警方保持紧密联系。

综合各方信息，当天14时许，小贾持护照离开学校所在国欲往邻国，但目的地国家的入境信息中，却没能找到小贾的信息。专案组研判，会否是诈骗分子为了断绝小贾与外界的联系，避免“绑架”骗局被识破，特意设计让她藏在了两国关口间的“真空区域”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尤其是小贾父母，愈发感到煎熬。“绑匪”不断施压、威逼着索要赎金，夫妻俩也开始犹豫：女儿安全最重要，要不按对方要求先转账？刘元元也着急，举了很多真实案例来开导劝说报警人。

终于，当天22时41分，小贾学校所在国警方反馈，已在出入境口岸找到了小贾，平安无恙。

消息传来，在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贾先生夫妇紧紧抱在一起，泪流不止。

“恐吓式”深度洗脑

究竟是怎样的骗局，让小贾主动配合骗子自拍被绑架的视频？案发后，静安警方多次回访，对小贾的受骗过程和案发情况进行复盘。

4月9日，小贾接到一名当地“移民局工作人员”的电话，称她在广州白云机场有异常出行记录，即将被机场公安追究责任。之后，又有3名自称隶属于广州公安的“警察”轮番与她通话，称她涉嫌参与跨国洗钱活动，将被遣送出境。

小贾确信，自己没有参与洗钱，她心里有很大疑惑，但接纳了“警察”的建议，“当时想着，自己可能需要解释一下”。小贾向民警回忆，电话里的3名“警察”都操着南方口音，自称来自刑侦大队，在通话一开始就自报姓名与警号。看似规范的调查程序，让小贾进一步产生信任。

最开始联系小贾的一名“警察”，称要清查她的个人信息。慌乱之中，她向对方提供了姓名、身份证号码、经济情况、家庭情况等信息。查询过后，对方的言辞突然变得严厉，称将对谈话进行录音，让她“想好再说话”“好好说实话”，否则“要采取些手段”，“说连通缉令都已经下来了”。

小贾承认，她有些被“吓住了”。按照对方要求，小贾登录所谓的“公安部”网站自行查询案件情况，看到了自己的“通缉令”，并盖有红色的印章。最后跟她联系的那位“警察”表示，小贾如要洗清犯罪嫌疑，就必须听从他的指令。

在小贾辩解自己从未参与过洗钱后，“警察”将这项从天而降的跨国洗钱罪名解释为身份信息泄露所致。他称这个案件涉案金额高达几个亿，小贾的身份信息被用去卷走多名受害者的血汗钱。他还称这个犯罪团伙中有精通计算机的人时刻监控网络，一旦小贾搜索案件相关信息，便很有可能被他们定位，人身安全也会受到威胁。

小贾回忆，那名“警察”在电话中持续强调跨国洗钱案件的严重性，和她作为犯罪嫌疑人被羁押回国的可能性。对方还要求小贾不能挂断电话，并给她发来了“冻结令”“拘捕令”等东西。一看身份照片、姓名、身份证等个人信息都是正确的，小贾的恐惧进一步加深。

至此，在对方的威胁、恐吓下，小贾已被深度洗脑，对骗子的话深信不疑。

“绑架”视频咋回事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警察”每天都会跟小贾通话，监督她的行程。

即便如此，小贾又是如何被对方说服自拍自己被绑架的视频，并最终导致父母也被卷入这场骗局之中的？

“感觉自己完全被控制了。”另一位有类似经历的留学生小熊道出了具有代表性的体会。她被拉进了一款国外社交软件的聊天群里，里面除了“警察”，还有负责沟通取保候审和保释金的“刑警队长”，以及负责监督案情进展的“检察长”。

小熊回忆，群内通话的时候，两名“警察”总会强调“检察长”的身份，叮嘱她注意说话的态度，再邀请“检察长”加入通话。他们向“检察长”毕恭毕敬地介绍自己、汇报案件之后才退出群电话，“有几次他们俩还因为办事不力受了检察长的批评”。

每天都要进行的安全汇报，给了她很大压力，入睡都成了问题，“经常觉得还没过多久，怎么就又要汇报了”。除去主动汇报之外，“警察”每天都要给小熊打两三个小时的网络电话，“每天像是跟着他的吩咐做事，活得很累。到后来，每天都精神紧绷，感觉很倒霉，还为自己的信息泄露愧疚”。

小贾没有详述被“控制”的过程。在她的回忆中，录制视频是在4月15日。那天，“警察”再次来电，称怀疑小贾自导自演了一场“绑架案”以逃避调查，要求她拍摄视频来自证清白。小贾又一次执行了“警察”的要求，于次日自行拍摄了“被绑架后的求救视频”，并提供给“警方”比对真假。

4月17日上午，小贾按骗子要求交出了自己的微信账号及密码，并出境避难。当天14时许，小贾从学校所在国出境。因她没有邻国签证，只能在两国交界处坐了六七个小时。

在此期间，骗子开始使用小贾的微信联系她的父母，并利用她自拍视频假称小贾被绑架，索要赎金500万元。直到当天深夜，小贾被该国警方发现，骗局才被戳破。

目前，静安警方已抓获该案中的部分犯罪嫌疑人，案件还在进一步侦办中。

警方提醒

防骗意识要提升

近年来，针对中国留学生及家长的电信网络诈骗案件，全国各地都有接报，多个留学生所在国的使领馆和各地警方也面向留学生群体发布过诈骗案例、防范提示及求助途径。

市公安局刑侦总队九支队民警明玥说，从作案手法来看，针对留学生的诈骗案件超过八成是“假冒公检法”的套路。

今年5月21日，松江公安分局也成功劝阻了一起类似的“虚拟绑架”类诈骗案，民警经过长达21小时的沟通和协调，最终找到被骗留学生，帮助家长避免了500万元的财产损失。

这类诈骗时有发生，有何特点？明玥向记者介绍，诈骗分子在获取留学生个人信息后，分别冒充当地移民局、警察、海关等执法人员，以及中国警方、大使馆的人员。致电者通常讲普通话，声称其为中国警方、大使馆的人员，说服留学生相信他们已经涉及在中国的犯罪活动，或者身份被盗用，并伪造“逮捕令”“通缉令”“法院传票”等来印证事件的可信性。之后，骗子再通过哄骗、威胁甚至洗脑的方式，对受害人进行心理施压，再提出为了避免法律诉讼、逮捕甚至驱逐出境，让受害人支付“保释金”“保证金”等。

“诈骗过程中，犯罪嫌疑人还会要求受害人以‘协助调查’为由主动与外界断绝联系，甚至前往边境藏匿并拍摄遭‘殴打’、被‘绑架’等求助视频，之后再把视频发给受害人家长索要巨额赎金。”明玥介绍，这类诈骗就是利用涉世未深的留学生独自在海外、不想惹事又害怕出事的心态进行诈骗。

“受不同国家司法体系差异及国际关系等因素影响，目前对这类电信网络诈骗的执法打击存在不小难度。”一名长期从事诈骗打击的民警表示，调查此类案件不仅需要两国甚至多国警察的合作，还得要求相关国家的电信公司、银行等机构配合，才有可能把案子侦破。“因为诈骗分子大多在国外，连电话号码也是盗用的，追查源头难度大，跨国执法障碍多。”他提醒广大留学生和家长，提高应对诈骗的意识和能力，避免掉入陷阱。

为进一步做好留学生群体的宣传防范工作，上海市反诈中心已牵头各部门出台相关工作机制，要求属地派出所及时上门开展有针对性的宣传，提醒留学生及家长谨防被骗。同时，各地公安机关也积极通过各类宣传平台，及时发布案例提醒和防范提示，提升留学生及家长的反诈意识。

文/邬林桦

编辑/倪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