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申

第一个在北京称帝的前燕皇帝慕容儁

三国时代的硝烟刚刚散尽，统一天下未久的西晋王朝便进入了 “八王之乱”时期。接下来发生的，是导致西晋灭亡的“永嘉之乱”。在这两次大动荡之中，山东、河北世族往往避难幽州。此后，又因王浚的残暴统治而避入鲜卑慕容部。这样一来，就使得鲜卑族迅速崛起。

鲜卑慕容家族所建立的政权，名叫燕国，后来的历史学者把它称作“前燕”。据史料记载，慕容家族肤色偏白，所以又被称为“白部鲜卑”。白部鲜卑的首领慕容皝（音晃）于东晋咸康三年（337年）建立燕国，自称燕王。由于势力较弱，为了能取得汉族官僚及士人的支持，慕容皝便以拥戴东晋为号召。到了东晋咸康七年（341年)，慕容皝迁都龙城(今辽宁朝阳)，向东打败夫余及高句丽，随后又攻灭鲜卑宇文部和段部，从而成为辽西、辽东地区唯一强大的军事集团。

慕容皝的儿子慕容儁（音俊）348年（后赵建武十四年、东晋永和四年）继燕王之位。翌年四月，东晋遣使臣授慕容儁为使持节、侍中、大都督、督河北诸军事、幽平二州牧、大将军、大单于、燕王，总之，除了没有皇帝称号，东晋朝廷将一切能给慕容儁的好处都送给他了。

时隔未久，冉闵取得后赵政权自立，史称“冉魏”。慕容儁先后占据蓟城、邺城，灭掉了冉魏。到了352年（东晋永和八年），慕容儁登基做皇帝，并正式定蓟城为前燕国都。353年（永和九年)，慕容儁又册立了皇后和皇太子，并让他们从旧都龙城搬到蓟城皇宫中。与此同时，大量鲜卑兵民与贵族也奉旨徙入蓟城。这一年，正好是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组织“曲水流觞”文人雅集，进而写出《兰亭序》的时间。

慕容儁定都于蓟，在蓟城建太庙，修宫室。其宫殿沿用战国时燕昭王宫殿旧名，称“碣石宫”（跟曹操诗中所提“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可不是一个地方）。为追念当初创业的艰难，慕容儁下令为其坐骑“赭白”铸铜像，置于东掖门。这匹马曾经服务过慕容氏祖孙三代，活了49岁，可谓赫赫有功。后世又称蓟城东掖门为铜马门，附近居民区为铜马坊。如今，我们已然无法考证其具体位置。

慕容儁迁都蓟城，本来是促进民族间融合的好事。然而，随着君主专制的加强，鲜卑高层新贵集团也日益腐化。待到东晋升平元年（357年），慕容儁不顾国力疲弱，急于出兵东晋，并向西进攻前秦。在此背景下，他决定从蓟城再次迁都，到达昔日曹操的根据地邺城(今河北临漳西南)。三年之后，大业未成的慕容儁病死，时年42岁。他死后被追谥为“景昭皇帝”，庙号烈祖。又过了十年，前秦将前燕消灭。

从352年至357年，蓟城作为前燕国都的时间总计5年。别看时间不长，前燕的名气也不大，但这毕竟是北方少数民族第一次在北京地区建立的政治中心，在北京历史上留下了空谷回音。

为北京留下许多文物与故事的“大燕皇帝”史思明

慕容儁称帝，可谓是“五胡十六国”的纷乱时代产物；而史思明“称帝”，则是大唐王朝一段至暗年代的历史写照。

史思明与安禄山是同乡，但比安禄山早一天出生，又比安禄山多活了四年（安禄山被杀时54岁，史思明被杀时58岁）。这二人长大后成为好友，若论相似之处，安、史皆以骁勇善战而闻名。史思明也懂得多种民族语言，且跟安禄山一样，当过为买卖人商议物价的牙郎。

别看史思明与安禄山有着太多相似之处，然其并没有安禄山那般幸运。得到唐玄宗赏识的安禄山，在起兵造反前担任的是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之职；而史思明的职务，仅为平卢节度都知兵马使。

天宝十四年(755)11月，安禄山起兵范阳。到唐肃宗至德元年(756)正月，安禄山在洛阳称帝。史思明受封范阳节度使，此后，他抓住有利时机，招兵买马，扩充势力。

唐乾元元年(758)秋天，唐肃宗命大将郭子仪率九大节镇20多万人，向驻守邺城的叛军发动总攻。此时安禄山已死，安庆绪继大燕皇帝之位，且从洛阳一路退至邺城。经过两次激战，叛军大败，锐兵丧尽，只得困守邺城，垂死挣扎。

正在此时，史思明在安庆绪背后狠狠捅了一刀。他擒杀了忠于安庆绪的将领，兼并了他们的队伍，向唐王朝表示出愿意归顺的态度。朝廷作为回报，册封史思明为归义郡王、范阳长史、河北节度使，其七个儿子也都被授予显赫官位。

史思明一方面向唐王朝表示归顺，另一方面又与安庆绪等叛党暗中往来，并不断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实力。对于史思明这样首鼠两端的做法，唐王朝当然不能坐视不管。所以，最终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了：史思明杀掉乌承恩，再度叛唐。

既然跟大唐朝彻底撕破脸了，又不甘重新回到安庆绪的麾下，史思明干脆选择称帝。

唐乾元二年(759)正月初一日，史思明在范阳举行仪式，自立为大圣周王，建元应天元年。同年四月，又改国号为大燕，改元为“顺天”，并自称应天皇帝。

在此前后，史思明还干了一件关乎其安危的事：为被围困在邺城中的安庆绪“解围“。史思明率大军南下，与唐朝军队会战于邺城之下。结果，唐军大溃，安庆绪之困得解。但史思明与安庆绪之间的矛盾并未缓解。双方博弈的结局，是史思明将安氏兄弟一并缢杀，算是除了后患。

此后，史思明调兵遣将，四出攻掠，连败唐军，相继占领汴州、洛阳、河阳、怀州等处。一时间，史思明叛军与大唐军队之间的攻守发生重大逆转。史思明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已经到来了，他那一统华夏的宏愿也不再是梦。

然而，这高光时刻来得快，去得也快。大燕皇帝的位子还没坐热，史思明的身躯便凉了。他所遭遇的“意外”，确实比美好的“明天”更早到来。

关于史思明之死，一大半原因乃是其咎由自取。根据《资治通鉴》中的说法，史思明生性猜忌残忍，好杀无辜。其部下稍不顺他的意，便会被诛灭全族，以致人人自危。史朝义乃史思明长子，平时经常随史思明带兵作战。然史朝义却与其父性格相反，比较恭谦谨慎，爱惜士兵，于是得到军中将士的归心。然而，史朝义却不受史思明的待见，在史思明心中，未来的燕王人选应该是史朝义的小弟史朝清。而对于史朝义，早晚得寻个错处杀掉，以绝后患。也就在史思明称帝的同时，他下诏立幼子史朝清为太子。这一弃长立幼的做法，为史思明被杀埋下了重要伏笔。

父子之间的矛盾激化，史思明被史朝义杀掉。此后，史朝义用骆驼将其尸体驮回范阳，给予厚葬。根据出土玉册中记载的文字推断，唐宝应元年（762年）五月十八日，史朝义才宣布史思明遗诏，并为其选地发丧下葬，谥号“昭武皇帝”。

史思明的墓葬在今丰台林家坟西约100米处。经过考古人员的两次挖掘，共出土器物有鎏金铜牛、鎏金铁马镫、玉册、鎏金铜坐龙、铜铺首、象牙化石（龙骨）的带饰等珍贵文物数十件。根据墓葬形制及玉册文字等可以说明，墓主人为唐代帝王级。而玉册“帝朝义……”三字，又说明墓主人被埋葬时，史朝义已然称帝。这样看来，墓主人就应是史思明。

天宁寺塔

重蹈“安史之乱”覆辙的居然是这样一对刘氏父子

“安史之乱”对于大唐王朝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一个怀揣着无限“光荣与梦想”的帝国，最终一蹶不振。但有句俗话说得好，叫“千足之虫，死而不僵”。直到907年，朱温在废掉唐朝末代皇帝之后，建立了后梁，华夏大地从此进入五代十国的纷乱时期。这时，割据幽州的是刘仁恭、刘守光父子。此年，后梁来攻幽州，刘仁恭正在大安山离宫作乐，由于毫无防备，导致差点儿被“连锅端”。刘守光平时与父亲不合，乘机夺取兵权，击退梁兵，囚禁父亲，自领幽州节度使。最终，刘守光以幽州作为据点，自立为帝。后梁乾化元年(911年)，刘守光建立了国号为“大燕”的小小王朝。

根据史料记载，刘守光为人贪婪、愚昧而又暴虐。他曾协助父亲刘仁恭搜刮民财，尽收铜钱，封藏于大安山岩洞中。为得到丰厚利益，他下令严禁茶商入境，令军士采山中草叶冒充茶叶出卖。称帝之后，残暴更甚，对犯人施以酷刑，将人置铁笼中以火烤逼，又以铁刷刷人面使之鲜血淋漓。幽州百姓饱受其苦，无不切齿。刘守光既无争霸天下的实力，又满腹称王称帝的野心，其结果，只能落得可悲的下场。后梁乾化三年（913年），李存勖派兵攻打幽州，刘守光四面楚歌，很快城破被俘。

“大燕”政权仅存在了两年零四个月便灭亡了。需要多说一句的，是刘仁恭、刘守光父子能够称王称霸，都是“安史之乱”之后节度使割据一方所造成的结果。他们不正是安禄山父子、史思明父子的翻版么！

被“黄袍加身”三个月的辽帝耶律淳

在史思明称帝的360多年后，幽燕之地又迎来一场登基典礼。

若非“黄袍加身”，耶律淳或许只是历史长河中一个默默无闻的政治人物。当然，即便是“黄袍加身”，耶律淳也并不是一颗耀眼的政坛明星。

耶律淳的父亲耶律和鲁斡，是辽兴宗的次子，曾经被封为越王、鲁王、宋魏王，并以王公身份出任南京留守、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淳乃是和鲁斡的第三子。他自幼聪慧过人，颇受辽道宗及皇后的喜爱，于是将其接到宫中抚养。等到道宗的皇储遭受陷害，辽道宗曾产生过立耶律淳为嗣的想法。然幸运的天平终未倾斜到耶律淳一边，当了皇帝的，是耶律淳的侄子天祚帝。而耶律淳则晋封为郑王（后又改为越王、魏王），拜南府宰相。待到耶律和鲁斡去世后，耶律淳还承袭了南京留守的职位。

金人兵马来袭，身为皇叔的耶律淳被天祚帝委以都元帅的重任，赐金券，组织民众抵御金兵。随后，耶律淳招募了幽州、云州一带的勇士，以及辽东地区的饥民，组建起“怨军”。然而临时组织的军队毕竟敌不过战斗经验丰富的金兵。怨军虽连吃败仗，但队伍尚完整，于是跟随耶律淳进南京，成为幽燕地区的一只重要军事力量。

时隔未久，耶律淳便在辽南京迎来了迁都至此的天祚帝。

由于契丹人有“四时捺钵”的传统（也就是君主随四季变化而四处巡幸），所以辽国便有了五京（多都）制度。

在这五座京城之中，政治中心一直是上京临潢府。而南京则是辽国经济实力最强、汉化程度最高、城市规模最大的一座京城。辽南京的人口，盛时达到15万人，可谓当时中国北方人口最为稠密的城市。每到冬季，辽国皇帝必要来到南京驻跸，此地也成为了辽国的“冬都”。

自辽圣宗时代起，南京的留守多为王公贵胄。比如辽圣宗的兄弟耶律隆庆、辽圣宗的第四个儿子耶律吴哥、辽兴宗的兄弟耶律重元以及辽兴宗的庶孙耶律淳等。至于辽道宗与天祚帝等，更是把辽南京当作自己的崛起之地。

重要归重要，辽南京毕竟取代不了上京、中京。其实，在辽中期之后，上京临潢府的政治中心地位已经渐渐让给了中京大定府。辽国皇帝处理国政的大部分时间也是放在中京的，尽管中京大定府的城市规模实乃五座京城中最小的。到了辽末，随着女真人的不断侵入，上京丢失，中京成为战争前沿，已然很不安全，天祚帝才不得不继续南迁。天祚帝于辽南京安家，由耶律淳等王公重臣辅佐，并以中京作为其屏障。

然天不遂人意，1122年初，中京沦陷，南京也变得不再安全。于是天祚帝再次出逃。这回出逃的地点，是位于今内蒙古武川西北的夹山。

天祚帝逃了，但南京并未丧失辽都的地位。然而，留在南京的奚王回离保、耶律大石，汉人宰相李处温及他的儿子李奭、兄弟李处能等都对天祚帝失去了信心，他们谋划着要立耶律淳为帝。

耶律淳一直以忠厚长者的面目示人，其胆识却未必有过人之处。代替侄子称帝，恐怕不是耶律淳能够主动做出来的。李处温要立耶律淳为帝，跑去与张琳商议。张琳说：“魏王（耶律淳）虽是王室帝胄，但得不到天祚帝的消息便不能立；让魏王摄政可以，真立为皇帝却使不得。”李处温说：“立魏王已是天人皆与的定局，哪能再更易？ ”张琳争辩不过，只好闭嘴不言。

随后，在李处温父子策划下，一群官员来到耶律淳王府，禀报说有要事呈奏。耶律淳出来接见，还没明白咋回事，就被李奭将皇袍披在了身上。紧接着，听得府门外呼喊万岁声，惊得耶律淳哭泣起来。然众意难违，耶律淳也只好顺从，改元“建福”，是为天锡帝，历史上号称“北辽”。耶律淳将天祚帝废为湘阴王，以李处温为太尉，其子李奭为少府少监，左企弓为司徒，曹勇义知枢密院，虞仲文知参政。与此同时，奚王回离保为北院枢密使，军旅之事则委托军事才能卓越的耶律大石。事先反对“黄袍加身”的张琳，被任命为太师。耶律淳的那支“怨军”，则更名为“常胜军”。

唐代壁画

辽帝耶律淳，死后葬在香山

耶律淳称帝，是以代替天祚帝的权位为前提的。而不甘心失败的天祚帝也不可能承认耶律淳称帝的合法性。这样一来，在此后的数月时间内，辽国境内其实存在着两个契丹人政权：一个是天祚帝的政权，管辖着沙漠以北地区及西北诸番；另一个则是北辽的耶律淳政权，控制着幽、云、平等在内的辽国南部地区。

耶律淳称帝之时，大辽国已处于大厦将倾的前夜。耶律淳的内心始终忐忑不安，而拥立他的大臣们心事重重。新皇帝登基，按惯例是要举行大赦的。但这一亲民之举，却险些引发南京的骚乱。有个主管内府库藏、名叫刘彦良的官员经常怂恿天祚帝作恶。他的夫人原为青楼女子，因刘彦良的关系而得宠于天祚帝，经常出入于宫禁之中，以致舆论沸腾。而今，南京百姓听说要大赦，纷纷上言，要求先处死刘彦良夫妇再行大赦。耶律淳只得先将刘彦良夫妇枭首于市，从而平定了一场骚乱。

天祚帝被金兵吓破了胆，只知道一路狂奔。但他听说耶律淳在南京称帝的消息后，却无法容忍。于是他立即传檄天德、云内、朔、应、蔚等州，声称要集中一切军事力量进攻南京，讨伐耶律淳。耶律淳惊慌失措，很快就病倒了。此时，距离他称帝不过三个月。

耶律淳召群臣聚议对策。李处温提出册立天祚帝之子秦王，“迎秦拒湘”，从而将天祚帝挡在法统之外。贵族重臣耶律宁说，湘阴王(天祚帝)与秦王本是父子，如果天祚帝有本事能举兵进攻南京，那就说明天祚帝的“天数未尽”，哪儿有父亲活着却册立儿子的道理？李处温听罢，嚷嚷着要杀掉耶律宁。耶律淳不置可否，朝堂中乱成一片，若“蛤蟆吵坑”一般。

就在这时，宋朝政府正与继续南进的金人结成夹攻辽南京的同盟，天祚帝又传檄文要讨伐耶律淳。耶律淳忧惧交加，未及“洪水滔天”便病重死去，时年60岁。

按照辽国习俗，皇帝死后要被运至草原深处安葬。目前能够见到的辽国皇陵，基本位于内蒙古草原深处和辽宁医巫闾山一带。但当时，金人已占据辽上京，耶律淳的灵柩无法北运，只得就地安葬，这便是香山的永安陵。

由于永安陵是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仓促构筑的，所以规模不可能宏大。江山易主后，又因耶律淳是“僭伪之君”的缘故，陵墓也不会得到历代官方的保护与修缮，且长期处于皇家禁苑之中，外人难得窥见，很快就湮没得无声无息，因而长期缺席了北京方志的记载。目前只在清乾隆年间的《日下旧闻考》中有“永安陵今无考”等字样；在《光绪顺天府志》中也有“陵今无考”的记载。

据我的前辈好友张文大老师推测，永安陵的具体位置大致在距离香山永安寺建筑群、双清别墅不远的地方。目前，那里有处近乎废弃的防空设施。赶明儿，你要是逛香山，从“看云起亭”往蟾蜍峰攀登的过程中，千万想着找找永安陵的遗迹啊。

供图/高申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