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阿克罗伊德最鲜明的写作风格，便是突破了传统史家只关注王侯将相的生平事迹和王朝更迭的藩篱，将同时代街头巷尾、寻常人家的日常穿插其中，让人身临其境，以一种近似“开放世界”的方式体验历史。

《革命世纪》是《英格兰史六部曲》的第四部，阿克罗伊德带领读徜徉历史长河，从奥兰治的威廉继位开始，兜兜转转，直到拿破仑兵败滑铁卢，踏过130年不胜崎岖、跌宕起伏的历史之路（1688—1815年）。

本书的主题是“革命”，阿克罗伊德开启了多重视角，仿佛虚拟现实一般，全方位描述了英格兰农业、工业、文学、科技、经济、社会、政治、外交等领域天翻地覆的变化。

除了各种历史书籍一提再提的“重大”事件之外，还能见到咖啡馆的蔚然成风，民众纷纷投资钻营，金融泡沫越吹越大；见到奇巧机械的诞生，工厂制度建立之下工人们的生活百态；见到伦敦社会底层的贫苦交加，人们借酒浇愁、嗜酒无度，为了填饱肚子不惜出卖身体和灵魂；见到人文主义的滋养下，文艺领域对人性的挖掘和对真情的歌颂。

人们在咖啡馆热切攀谈

“现磨咖啡，先生们，要现磨咖啡吗？”

18世纪，咖啡香气氤氲，人们在咖啡馆热切攀谈，讨论投资与彩票。“善赌者为王”的执念，从当时直至今日依然不减。或许每个人身边都能找到几个数十年如一日坚持买彩票的朋友吧？

十赌九输是铁律，但当时的人们显然乐在其中，从父亲的寿命到婴儿的性别，什么都能下注。虽然荒唐，但竟宿命般催生了保险业，更有甚者，还在数学领域孕育出概率论。

泰晤士河北岸的塔山上，有家皇家铸币厂，里面有个人正在辛勤工作，他的名字叫牛顿。没错，就是那位物理学家兼炼金术士。对了，有种意式咖啡机也叫牛顿，但和他貌似没什么关系。

工业与机器制造下的普通民众

18世纪，煤的高产带来光和热的巨变，天空因之变色。

机器制造带来了丰富的物资与财富，加上英格兰拥有强大的海上运输能力，稍稍有些家底的人们纷纷开启了“购物模式”。威廉·康格里夫在《老光棍》中，描写了一个乡绅家庭逛伦敦时尚店的景象：“父亲买了一个牛角做的火药容器、一本年历、一个梳子盒，母亲买了个大大的假头饰、一条琥珀色的粗项链，女儿则只拿了两双标示着‘随便试’的儿童皮手套……”

然而，人用钢铁打造机器，并用之奴役同类。阿克罗伊德在书中揭示了彼时的工人艰辛生活：“必须让底层人民一直贫穷下去，不然他们就不会辛勤工作。”工厂的雏形便是在这个时期形成的，并愈加规范化，一方面诞生了诸如“打卡”之类沿用至今维持高效的手段；另一方面，老板也会尽力提高工人的“归属感”，为工人及其家属提供一系列生活配套设施，甚至会组织全体员工出去游玩，是不是有些“团建”的味道？但繁重的工作让“人的身体由此孱弱，灵魂也不再健康”，尽管当时“过劳死”的记录貌似并不是很多。

文化艺术繁盛与底层悲苦的交织

17世纪末19世纪初的英格兰，在人文主义的滋养下，文艺领域大放异彩。其中最值得称道的是柯勒律治和华兹华斯的友谊。

“柯勒律治和华兹华斯在萨默塞特乡间一同散很远的步，并最终定居在那里。柯勒律治和妻儿一起生活，华兹华兹和妹妹同住。”两位诗人共同完成《抒情歌谣集》之后四年，拿破仑担任“终身第一执政”，欧洲从此天翻地覆，面对风起云涌的社会洪流，有的人义愤填膺，有的人跟风叫嚣，而恬淡的华兹华斯，则悠悠地写下：你也不会忘记，我俩在这妩媚的河畔，一度并肩站立。

大英博物馆也在这个时期落成，里面汇集了全世界的珍宝，此外还有皇家学院，汇聚了全英国的精英；剧院中乐音袅袅，风雅无比，一派盛世景象。

但在荣光与华丽的背后，是任何“进步”都无法触及的黑暗。进城追梦的出卖肉体，沉迷酒精的流落街头，酗酒成瘾的人性全失，落草为寇的四处横行。有没有维持秩序的人？有，但哨兵除了喝茶饮酒之外，对其他事大都听之任之。

看，圣詹姆斯街上有个女孩子，正在卖弄风骚，似乎在勾引着谁，去墙后服务，只要两便士。“她的裙子单薄而俗丽，她的样子柔弱而稚嫩。”其实她只是饿了。“她把孩子带到附近田地里掐死。”

阿克罗伊德书写的历史之所以独树一帜，因为他把历史带回了生活，通过描写活生生的人以小见大，折射出国家社会的风起云涌。他没有罗列索然无味的事实，而是将读者带入一幕幕场景之中。跟随他的脚步漫游，读者仿佛亲临伦敦城，真切地感受到脚下道路泥泞难行，闻到瘫倒在路边之人散发出的阵阵酒气，挤过簇拥在剧院门口的人群，看到舞台上正在上演莎士比亚的名剧《李尔王》，加里克“身穿衬衫马裤，披着白貂皮镶边的红袍，朝风暴肆虐的天空举起右手，全身笼罩在电光之中”，台下观众泪流满面。退出剧院，进入绿荫葱葱的邱园，那里有座基佑宫，宫殿虽小，但十分精致，米色地毯，白色的墙面上挂着精美的油画，有一间房，房门紧缩，里面隐隐传来国王疯癫的吼叫。

《英格兰史六部曲》作者：[英国]彼得·阿克罗伊德；译者：王喆、赵国新等；出版年月：2022年9月；译林出版社

文/王喆 金陵科技学院外国语学院英语系副主任，副教授，中国翻译协会专家会员，已出版《和狗狗的十二次哲学漫步》（第十六届“文津图书奖”社科类推荐图书）等译著二十余部。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