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副刊》教师节问卷|三尺讲台既是老师的道场 也是舞台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2-09-07 13:00

一支粉笔,两袖微尘,三尺讲台,四时耕耘……9月10日教师节来临之际,《北京青年报·天天副刊》推出《问卷·第六季》,本季特邀请尹鸿、孟繁华、葛水平、段召旭和袁一丹五位《天天副刊》的老朋友作为问卷“出题人”,值得一提的是,这五位文化名人还拥有一个相同的职业:老师。

作为出题人,他们把自己从教多年的思索融入了题目中,而回答问题的嘉宾,也均有教学经验,他们有的曾经做过老师,有的现在仍是老师。

教育兴则国家兴,教育强则国家强,希望此次问卷能够走入教师的精神世界,从他们的真诚问答中,了解教师行业的苦与乐,思索育人的意义所在。

出题人:

段召旭 钢琴家,中央音乐学院博士,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答题人:

侯晓晨 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曾执教于北京联合大学师范学院,现于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从事博士后研究工作

南辕 曾在北京41中任教

毛羽丰 曾在重庆江津区白岩希望小学支教

您如何看待“身教胜于言教”?

侯晓晨:一般的理解是,面对学生,教师除了用语言进行教育与培养,自己还必须以身作则,在读书和做人上面都起到表率作用。要补充的一点是,相对于“言教”,“身教”显然更具有形象性、直观性,感染力更强,因此更容易被学生接受。

南辕:三尺讲台既是老师的道场,也是舞台,老师在台上类似于演员,学生在台下犹如观众,你说的话他们有可能记不住,一个耳朵进,另一个耳朵出,但你的习惯动作、口头禅、微表情等等,会成为孩子们有意无意模仿的对象。教育中,身体在场是很重要的一环。

我理解题中之意指的是为人师表要首先端正自己的行为,然后再推己及人,去教育和影响学生。自己做不到的事,不可以去强求别人,这当然是对的。但身教绝不是刻意往自己身上贴道德标签、搞人设、人前故意去表现什么的,而是你的行为符合人性,富有良知,富有同情心,这些难道不就是做人的标准吗?所以,身为老师,要尽量做一个身心合一的人。

毛羽丰:具体学科的理论性知识固然要诉诸“言传”,但是涉及为人处世、道德人格等实践性的知识则要诉诸“身教”。道德与成人的真理在人身上,语言是不究竟的,它顶多表现为抽象的原则。如果像教授“1+1=2”那样教授“自律给人自由”,那么学生也只是识记了理论性的表述,很难调动情绪的投入。而当老师通过自身的行动成为某种处世原则的范例,通过自身的修养证成这一原则的受用无穷,那么他自然会感发学生对这种实践真理的追求。

您如何看待“有教无类”这句话?

侯晓晨:这句古话无疑是至理名言,至今仍然闪烁着“教育公平”的思想光辉。要注意的是,“有教无类”主要是一种教育理念,而不是具体的教育方法。事实上,在教育活动中,教师要注意发现学生在智能、性格、兴趣上面的差别,力求因材施教。

南辕:这个词原始含义指的是贵贱贤愚都可以接受教育,主要是针对教育资源的公平,一视同仁;我觉得还可以理解为个性化教育,不要都教成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要因材施教,人尽其才。

毛羽丰:人出身有贵贱、天资有智愚、性情有善恶。我们以“平等”为此世期待的价值,但人生从开端处便不平等。唯一可能的平等,便是对每个人改善现状的权利与可能性的普遍承认。这落实到每个老师的教育实践中,便是平等地对每个个体实施帮助。老师需要因地因材,引达顺导,化而成之,最终帮助每个学生找到自己的价值和意义。如果连一个老师对自己的学生都有所类、有所偏,那么教育以至于社会的平等便更难想象。

您如何看待“没有不好的学生,只有不好的老师”这句话?

侯晓晨:这句话单方面强调了对教师的要求,而没有考虑到学生的素质与能力存在着多样性和差异性,失之于偏颇。

南辕:我一直觉得,好的教育就是尽可能地让孩子保有天真,而一个不好的老师,会因为自己的失职、失智、失察,让孩子丧失天真。所以说,老师的责任重大呀!

毛羽丰:如果老师执一己之私意,以单一的标准衡对学生的教育成果,那么必然会有其特质先天不适宜达成这一标准的学生,以至于某些学生永远成不了这一标准所判定的“好学生”。但是教育并不应当向着单一的目标塑造学生,学生的成长也不能被单一标准衡量。我们最好让学生找到“自己”生活的支点和价值,让他们成为“自己”而不是老师意图中的样板。我们是要因地因材,在顺达其性的前提下加以引导,助其成化,这其中并不需要什么迁令劝成、穿凿附会,以致大变其性。所以在严格意义上并没有不能教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您如何看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

侯晓晨:最初的理解是要像尊重父亲那样尊重教过自己的老师,是一种单纯的礼貌问题;直到读研进入古代文学专业后,体验到近于传统师徒制的学习方式,对此才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我的硕士生导师张老师和博士生导师潘老师,不仅在课堂上传授专业知识与研究方法,还利用课外相处的机会,如师门集体活动、师生“一对一”谈话等,教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而当我在学习和生活中遇到困难的时候,也会得到他们的开导与鼓励。对于学生的成长,他们像父亲一样,倾注了极大的心血;自然而然地,对于二位导师,我也产生了对父亲一样深厚的感情。至此,我才领悟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深刻内涵。

这其中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发生在硕士阶段。由于不适应当时选定的宋元文学的专业方向,我缺乏学习的动力,而在课外找了一份兼职,为报社撰写北京地理的稿件。张老师知道后,并没有批评我不务正业,而是鼓励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后来,在实地探访和撰写稿件的实践中,我接触到一些结合地理视角研究作家作品的著作,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逐渐将学术兴趣点转移到古代小说的文学地理研究,并且保持至今。回眸往事,我才感悟到张老师的良苦用心:他希望我在实践的过程中收获成长——找到真正的兴趣与特长,并且学会为自己的人生选择负责。无疑,这是比专业学习更为重要的东西。

南辕:贾雨村是林黛玉的老师,而且是一对一教学的那种,你觉得她会认他终身为父吗?

毛羽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不应当被教师恃有,否则教育的动机就很可疑。教育本应以他者为目的,让别人成德达才,不图日后的回报。不过如果我站在学生的立场,我愿意以这句话为准则。一方面老师把“我”当做目的,以“我”的价值的实现为他自己价值的重要实现,这种恩德堪比衣食父母;另一方面,我对帮助我成人的老师的长久尊敬,其实也是对自己在其帮助下的成长的铭记和珍视。正因为我深感自身成长的来之不易,才会对每一个帮助我成长的人视之如父。

您如何平衡教导学生与自我提升之间的关系?

侯晓晨:二者是互相促进、良性循环的关系。例如讲授“中国古代小说专题”这门课程,我会认真备课,翻阅不同版本的教材和重要的研究论著(这一过程本身就是对自身学养的进一步提升),向同学们介绍学术界对同一部作品的不同看法,力求激发他们学习与探究兴趣;而同学们提交的论文,也时有真知灼见,丰富着我对经典文本的理解与认识。

南辕:不一定是自我提升吧,目的性不必那么强,对于感兴趣的事物,我更愿意用“好奇心”或“求知欲”来形容。人类文明就像一条无形的河流,存在于人们意识之中,我段位不高,只能看到一条小河沟,里面有小鱼小虾,但也不妨碍我在那里散步,嬉戏,流连忘返。我平时喜欢读书,看电影,读了好的小说,看了好片子,有时候给学生们讲讲,看看他们的反应,也有意思。

毛羽丰:教导学生与自我提升之间没有矛盾。既然我选择教师作为职业,便说明我将帮助学生成长视为自我价值实现的重要环节。我在他们身上投入越多、帮助越大,我就越被需要,因而自我价值也越充分地实现。同时,我之所教便是我之所学,我想教得越好,便越需要自己在相关领域研究得更多、理解得越好,并在语言表达的能力上有所提升。更何况“教学相长”,学生的很多见解往往比经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更自由而有创见,我也经常从他们身上受到很多启发。

教师节这天,作为教师,您觉得应该加倍教书育人,还是应该休息?

侯晓晨:教师节有的学校是放假半天。对于教师来说,保持平常心即可,像往常一样上好自己的课——无论半天还是整天,不需要刻意表现什么;如果能得到放假的机会,那就充分享受休息时间。就我个人而言,上课本身就是庆祝节日的最好方式。

南辕:今年9月10日是教师节,也是中秋节,又是周末,按理说应该休息吧?但如果这一天你特别想备课、家访、找学生谈心,那也行。

毛羽丰:我们可以把教师节理解为社会对老师教书育人的付出的赞美,社会看到了老师的付出,并进一步共情和体谅这种付出的辛苦,于是以让老师“休息一天”的方式传达对他们的体贴和敬意,这种赞美方式是人性而温暖的。

在您的成长道路中,有没有对您影响深远、改变您一生的老师?

侯晓晨:我很幸运,在求学的不同阶段都遇到了对我影响深远的老师。如刚才忆及的大学阶段的张老师、潘老师,又如高中阶段的几位老师:王大绩老师在选修课上系统地传授给我古典诗词的格律知识,后来又推荐我参加大学的自主招生;崔秀琴老师针对我热爱文学但作文成绩上不去的痼疾,鼓励我将熟悉的文体和人物故事作为素材,平时从多方面思考与开掘,不仅帮助我在高考取得佳绩,也使我发现了自己对历史人物传记的浓厚兴趣——后来无论是在课堂教学还是在课外实践(如为《北京青年报》撰稿),传记式的叙述风格与人物性格成长的展示,一直是我最为擅长的;王征老师是体育老师兼班主任,周彦琴老师是数学老师,尽管我的体育和数学成绩平平,二位老师从未有过半点儿嫌弃,在他们的热情鼓励下,我终于第一次评上了“三好学生”,而在数学课上学到的逻辑与思辨能力,为我后来的学术研究与论文写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王苹老师在课堂上传授的哲学思想让我受用至今,课外她更是严于律己、为人师表,我曾多次看到她弯腰清理地面上的杂物,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彰显了素质,更让我体会到“身教”的力量。

不过,我平时最为感念,甚至一想起来就会热泪盈眶的,还是两位初中老师。当时,我在工厂家属区里的一所学校读书,学校虽然再普通不过,却有幸遇到了教语文课的邹亚莉老师和教历史课的刘伟老师。邹老师在课堂上经常分享她对文学和艺术的一些看法。印象中她曾指出有些作品里的主人公因为塑造得过于完美而失真,相比之下,一个善良而又有这样那样的缺点的人物形象更加真实可爱,如动漫《机器猫》(今译《哆啦A梦》)里的野比康夫(今译大雄)。这是我第一次在课堂上接触到有一定深度的文学批评,更把我从非黑即白、非善即恶的幼稚世界观中解放出来。若干年后,每当我在大学课堂上给同学们讲起小说理论中的“圆形人物”(具有复杂性格特征的人物),每当我看到学生在作业中努力分析真实而复杂的人物性格,心中就倍感幸福。这幸福,来自于学生的成长,也来自于薪火相传的信念。我永远感谢邹老师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播下的这颗种子。

在初中,历史课只是一门副科,相对边缘化一些,而刘老师在课堂上,将上下五千年、古今中外事娓娓道来,条理井然,线索清晰,激情四射,风趣幽默,让我充分领略了历史学科的魅力,同时养成了读史知人、从历史中吸取经验教训的习惯。时至今日,我虽然从事文学研究,但最擅长的还是结合人物生平、作品创作时空的“史”的研究范式,而非文学性的细读,刘老师对我的影响可见一斑。印象最深的是,刘老师听说我喜欢搜集各种课外知识,编成题为“五花八门”的手抄本,特意把本子借走,看了好几天,最后郑重其事地把我叫到办公室,一脸和蔼地说:“晓晨,加油吧,会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的。”若干年后,我在高考取得佳绩,考入了向往已久的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想起刘老师当年的热情鼓励,不禁潸然泪下。

至今,我仍然和许多影响过我的老师保持着联系,相信他们看到我的点滴进步——特别是进步中仍然有着当年他们打下的烙印,一定会感到欣慰。

南辕:我记得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班主任杨秀华老师给我织了件鸡心领的毛背心,穿在身上,暖了我一辈子。

上大一时碰到过一位老师,思想深刻,见解不凡,给了我很大启迪,还有,他特别不重视穿着打扮,一学期就穿那一身牛仔服,到后面都油脂麻花的了也不换掉,导致我也不怎么爱打扮,穿得很随便。

还有一个反面例子。曾遇到过一位和蔼可亲、循循善诱的合作伙伴,一起切磋写作有一年多,确实传授了一些知识给我,算是半个师傅吧,没想到最后在利益面前,狠狠地摆了我一道。我用了很长时间才从坑里爬出来,被一个你信赖、尊重,甚至推心置腹的长者所欺骗,那种伤害是双重的。好老师教你拥抱世界,坏老师教你看清人性的幽暗,都有意义。

毛羽丰:让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我大二教《价值哲学》课的冯老师。我至少在她的课上学到以下让我受用至今的观点:(1)要学会聆听并尊重别人的价值感,不要对别人的价值选择妄加判断;(2)评价的结果受制于太多因素,要以超脱的姿态面对他人的评价;(3)我的思想决定我的处境,我认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样的人;(4)我们在任何时刻都有选择的空间,我们在任何时刻都可以抛下所有包袱重新开始,所以不要轻易放弃筹划,要永远面向未来,永远在解决问题。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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