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鸽群落在城墙上时,天空一下寂静了。微风一阵一阵把咕咕——咕声送到耳边,我也像鸽群落在城墙上, 看辽阔的草地,远处的雪峰,苍茫的群山;看青草像海浪席卷丘陵、山坳。
青草围拢的城叫石包城,在甘肃肃北县,祁连山深处,古时叫雍归城,也叫寒江关,是草原上一座古城堡,北面鹰咀山与鄂博山之间有隘口水峡口通道,南面有祁连主脉大雪山与野马山之间的龚岔口,可通向青海高原,是古代瓜州地区南部重要的军事堡垒和交通要地。城依小山岗而建,城墙取就地片麻岩、石灰岩垒砌。现在,青草越过壕沟,越过城墙,长满整座城堡,青草挤走了人,青草让坍塌的城堡矗立,青草让废弃的城堡有了生机。现在草地上的花都开了,丝绸般光滑、闪光的绿草一望无际。我和这里生活过的羌人、月氏人、乌孙人、匈奴人、元人、西夏人看到了,是一个清晨,露水在黎明前降临每一棵青草,草地上空气潮湿阴冷,一切那么凝重,当鲜红的朝霞铺满天空,太阳喷涌出热浪时,草地突然变了颜色,馒头花开了,淡粉色烟雾升起使草地景象壮丽。蕨麻花是贴着地皮开的,草地有多辽阔蕨麻花就有多辽阔,金黄金黄、碎碎的花密密麻麻、星星点点,碎碎的花露珠样挺立在草地,成为草地的精华,成为另一个可爱的世界。蕨麻花也和苔藓一样让草地生水生土,丝线样的水流从蕨麻根部溢出,汇聚了数以万计丝线样水流的小溪和小河,变成江河的奔流,蕨麻花让草地变幻莫测,也让草地浩荡。
蒲公英则是草地的急先锋,在青草造出一片片绿色时,层层叠叠黄色花朵像热情的火焰浮在绿色之上,立即消融了草地的寂寞。蒲公英早熟,凋谢的花朵很快变成了毛茸茸的白色绒球,在草地上它最渴望风从山上吹来,因为飞翔、孕育生命是它迫切要完成的使命,在风里,总是将自己吹得远远的,蒲公英应该是最会借势的花朵,那颗蓬松的头颅被小伞降落在泥土里、石头缝里才算稳妥。蒲公英从来不与出生地藕断丝连,不似多刺绿绒蒿把根扎得深深的,然后开出蓝色的花,一片片降落在草原上,让草地幽远而沉郁。冰草已经没过膝盖,金露梅夹在其间朦朦胧胧也清晰无比,金露梅丢不开冰草,冰草长到哪金露梅就跟到哪,金露梅花开到哪蜜蜂和蝴蝶就跟到哪,金露梅黄色的光芒闪耀在遥远的山坡上,草地就十分灿烂十分辉煌,草地本就是花儿们的天堂。
此时凉爽的风吹过,甚至有点冷,风里有零星的雨点打在脸上。没有苍鹰盘旋的天空阴沉着,却有云雀忽高忽低地飞,既像风中颤抖的树叶又像飘落的树叶,云雀飞行速度很快,很少有滑翔的动作,它们从低处往高处飞行时,像打出去的子弹,嗖地一下就远了,从高处往低处飞时有种粉身碎骨的感觉,其实那时它早就落在草丛里了。云雀和麻雀一样,警惕性很高,吃食的时间很短,每隔三秒钟就抬一下头,或者忽地内心有了冲动又飞到空中,开始快乐飞翔,就这样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你追我赶一会贴着地面飞一会落下又飞起。也有金翅雀,它们各飞各的,从不在一起纠缠。鸽群起飞,划破了天空的寂静,灰色的翅膀扇起阵阵气流,鸽群飞不远,总绕着城堡上空一圈一圈飞,鸽群在急转弯或者倾泻飞翔时,腹部白色的羽毛就一览无余,如果有阳光那一片白色会闪闪发光。
鸽群落进树林,一会儿飞出,又落到另一处灌木里难道发现了雪鸡?雪鸡善飞翔但是更喜欢在地上奔跑,背部是土棕色羽毛,前胸和后胸是灰色带状羽毛,很好地与泥土融为一色,但是快速转动的黑眼珠却暴露了自己。雪鸡的行为与松鸡有些相似,地理学家阿尔谢尼耶夫在《在乌苏里的莽林中》这样描述猎人德尔苏套松鸡:松鸡看见德尔苏一点也怕,就像家鸡看见人似的,慢条斯文,不慌不忙向一边躲了躲,在德尔苏距离松鸡只有4米时,德尔苏用刀砍下一棵小云衫,削光枝丫,在枝头系上一根绳索,然后走到松鸡跟前,把绳套套在松鸡的脖子里,被套住的松鸡扑腾着翅膀才挣扎起来。这只憨厚、朴实,与人亲近的鸡真的只有在高寒、人迹罕至的地方生活。
远处有牛马和羊群,静静地站在绿草深处,是在怀念春天唤起它们热爱生命的激情,还是站成一种风景度过这个空虚的晌午,一个牧人也站在绿草深处,一条小溪淌过城堡,一切静得那么柔软。但是在这遥远的地方的确发生过战争,唐朝时敦煌归义军与甘州回鹘的一些战事,就发生在这里。一件向瓜州报告敌情的文书中这样记载:某年五月廿七日,东面有“贼”出来,共18人,到了雍归镇下,杀死1人,又射杀马匹三两匹,然后往东而去;雍归镇下到处是回鹘。
现在方圆十几公里内只有我们三个人,宽阔的榆林河从东面汹涌而来,向西奔流,河两岸林木森森,青草葳蕤,河水与石头撞击出的哗哗声,咕咕的鸽声,云雀清脆的叫声,偶尔牛马深厚的嘶鸣打破了石包城一个晌午的沉寂。
文/许实
来源:文学报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