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海盗的突然回归
广东人民出版社 2022-01-16 17:00

11月里阴沉的一天,一艘轮船劈开中国南海的波浪,航行在上海到马来西亚巴生港(Port Klang)的途中。船上的23名水手各自忙碌,谁也没有注意到出现在附近的几十艘小渔船。突然,一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全副武装的不速之客爬上了轮船,挥舞着长刀和枪械。匪徒们很快控制住了被吓坏的船员,接着把他们关在船舱里。过了一会儿,船员们被反绑着手臂押送回甲板。他们被蒙住眼,沿着甲板栏杆站成一排,接着遭到了棍击、刀刺或者枪击。但他们最终的命运是一样的:全部23人——有些人还活着——都被扔进大海,以抹掉这桩骇人罪行的全部痕迹。据说,即使在“17、18世纪所谓的海盗黄金时代,公海上也极少发生像这伙劫船匪徒所犯下的这么凶残、冷血的屠杀行为”1。但是这次袭击发生的时间并不久远——它发生于1998年11月16日,被袭击的是散装机动货轮“长胜号”。

“长胜号”惨案和其他一些发生于20世纪90年代的类似事件有一个共同点:尽管抢劫过程野蛮残暴,但是它们基本上都没引起公众的注意。海盗能够引起公众的注意,一般来说是通过虚构的故事——比如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的《金银岛》,或者好莱坞电影,比如道格拉斯·范朋克主演的《黑海盗》和埃罗尔·弗林主演的《喋血船长》,以及近年来极其成功的约翰尼·德普主演的《加勒比海盗》系列。这些书籍和电影将海盗们刻画成浪漫潇洒的人物,跟实际情况相去甚远。2在相对较小的学术专业圈子(当然还包括海员和海事执法机构)之外,“海盗的威胁”好像已经消失了,这样一来,“piracy”(海盗行为)这个名词本身更多地与各种形式的知识产权盗版联系在一起,而不是与它的起源——海上犯罪联系在一起。在2005年11月,这一情况终于改变了,当时出现了一种新型的公海海盗组织——索马里海盗,他们肆无忌惮地袭击了一艘现代邮轮,引起了国际关注。

“世鹏精灵号”(Seabourn Spirit)3不是那种定时往来于非洲之角 附近水域的破旧轮船。它是一艘顶级的奢华邮轮,船上的164名船员为208位贵宾提供服务。此前不久,它还被 “《悦游》杂志读者之选”(Condé Nast Traveler Readers' Poll)票选为年度最佳小型邮轮。2005年11月,“世鹏精灵号”从埃及亚历山大驶向新加坡,在美妙的红海之旅后,船上的200名乘客随邮轮穿过曼德海峡 ,进入亚丁湾 。乘客们憧憬着他们在下一个停靠港——蒙巴萨 的旅程。

11月5日星期六,当地时间清晨5点30分,“世鹏精灵号”航行到距索马里巴纳迪尔 海岸大约100海里(185公里)处,此时船员和乘客们大多尚在梦乡。在舰桥上,一切如常:船员在雷达屏幕上监视其他船只的位置,并密切注意在舰首附近来回穿梭的几艘小渔船,它们完全无视己方轮船的优先通行权。突然,两艘小艇加速冲向邮轮。舰桥上的船员们起初大惑不解,旋即感到震惊:小艇上的人挥舞着突击步枪和火箭筒。船员们恐怕是过了一小会儿才意识到,他们被海盗袭击了。尽管之前的几个月里发生过一些袭击事件,但都发生在离海岸更近的水域,而且目标仅限于当地的小型船只,而不是最先进的西方邮轮。海盗们会攻击“世鹏精灵号”这样一艘邮轮,简直闻所未闻。

不论吃惊与否,船长斯文·埃里克·佩德森(Sven Erik Pedersen)毫不犹豫地拉响了警报,并且指示“世鹏精灵号”全力提速。他的计划是甩开这两艘7米长的小型玻璃钢船,要是能有机会撞翻其中一艘那就更好了。邮轮安保人员听到警报声后立即采取行动:退役警察迈克尔·格罗夫斯(Michael Groves)用一根高压水管,与靠上来疯狂射击的海盗交战,他希望能用高压水柱打翻海盗的小艇;邮轮警卫长、前廓尔喀 士兵索姆·巴哈杜尔(Som Bahadur)操纵邮轮上的“声波炮”,发射出刺耳的高频声波,阻止袭击者靠近。规避动作、高压水管和声波炮三管齐下,终于甩掉了袭击者,海盗船消失在了清晨的薄雾中。除了索姆·巴哈杜尔被弹片击中受了一点轻伤外,船上没有任何人员伤亡,不过有一发火箭弹击中了船体,炸毁了一间特等客舱。还有一发火箭弹击中船尾后被弹开了,没造成什么损害。

总之,这次袭击本来有可能演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人质危机事件,最终被成功地化解了,邮轮、船员和乘客们也幸运地逃脱了。出于安全考虑,邮轮没有按照原计划在蒙巴萨停靠,而是直接驶向维多利亚港 。接着,邮轮从那里驶往新加坡,并如期抵达。乘客们在新加坡下船,他们有一肚子故事要讲给旁人听。4

之后的数年时间里,国际社会将逐渐习惯索马里海盗这种肆无忌惮的行动。但在2005年11月,这次事件太不寻常了,以致很多观察家——包括时任澳大利亚外交部部长的安东尼·唐纳(Anthony Downer)——不太愿意称其为海盗袭击。对于他们来说,这次袭击事件更像是海上恐怖主义行为,幕后黑手或许是“基地”组织。两个四人海盗小队怎么可能劫持一艘134米长的现代化邮轮?更何况邮轮上还有好几百人。这些观察家认为,八名海盗没有能力控制住这么多人。只有时间能让大家接受现实:对,这次就是海盗袭击;而且强悍的索马里海盗拿起突击步枪和火箭筒,就敢毫不犹豫地动手绑架几十名甚至数百名惊慌失措、几乎手无寸铁的乘客和船员。从那时起,虚构的加勒比海盗们必须要和现实世界里的索马里海盗们相竞争,才能占据媒体头条和“公众对远洋航行的印象”5。部分索马里海盗的大胆行动还被搬上了大荧幕:一帮海盗袭击了悬挂美国国旗的集装箱货轮“马士基·阿拉巴马号”(Maersk Alabama),但却没能顺利劫持它,这起事件在2013年被改编成卖座电影《菲利普船长》,由汤姆·汉克斯主演。

2009年4月,“马士基·阿拉巴马号”满载着救援物资,它的目的地是遍地饥荒的索马里。鉴于索马里国内大部分港口的严峻安保形势,货轮选择开往肯尼亚的蒙巴萨港——这意味着货轮需要径直穿过海盗肆虐的索马里近海水域。就在4月8日,距离半自治的索马里邦特兰 海岸240海里的大海上,4名武装人员驾驶一艘小艇,靠上了缓慢航行的远洋货轮。跟“世鹏精灵号”的船员一样,“马士基·阿拉巴马号”舰桥上的船员们也采取了规避动作,试图阻止海盗登船。海员们奋力打翻了海盗的小艇,但是索马里海盗还是登上了货轮。船员们撤退进一间“避难室”(有点像高级公寓里面的紧急避险室),组成第二道防线。他们可以从这里弃船撤离、寻求救援,还能在避难室里控制货轮。只是,“马士基·阿拉巴马号”的船员们运气不太好:尽管大多数美籍船员都及时撤进了避难室,但货轮的掌舵人——船长理查德·菲利普(Richard Phillips)和助理技术长扎希德·礼萨(Zahid Reza)被海盗打了个措手不及,成了人质。令人意外的是,菲利普船长的海员们也设法抓到了一名俘虏——这次袭击的海盗头子。他原本是强迫扎希德·礼萨带他在船上四处查看,结果自己反而在机舱外被轮机长佩里给制伏了。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一边是剩下的3名海盗,他们手上有菲利普船长做人质;另一边是19名美国船员,海盗头子是他们的阶下囚。经过一番紧张忙乱的协商,双方同意交换人质,然后海盗们可以驾驶“马士基·阿拉巴马号”的一艘亮橙色救生艇离开货轮——他们自己的小艇早就沉了。但是海盗没有守约,他们挟持着菲利普船长,驾驶救生艇逃走了。

收到其余船员呼救的数艘美军战舰迅速赶到现场,发现他们要面对的是一起不同寻常的绑架事件:一艘8.5米长的救生艇航行在波涛汹涌的水面上,船上四名全副武装的索马里海盗挟持着一名人质。随后这场危机迎来了高潮。一名海盗代表登上美国军舰“班布里奇号”(Bainbridge)进行交涉,此时,埋伏已久的美国海军海豹突击队狙击手们确认了三个击杀目标:一名海盗没有任何遮挡——不过让人略感担忧的是,他手里的突击步枪正顶着菲利普船长的头——另外两人则斜身探出救生艇的窗户,呼吸着新鲜空气。几枪精准的射击过后,三名海盗当场毙命,菲利普船长顺利获救。剩下的那名海盗后来被判处33年零9个月监禁,在美国一座戒备森严的监狱里服刑。

当下,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去当海盗劫财的不仅仅是索马里人。目前有很多尼日利亚人也走上了这条路,他们在几内亚湾 大肆作案,而马六甲海峡的海盗袭击事件也越来越频繁。

海盗成了热门话题——不仅仅出现在新闻头条或者系列娱乐大片中,出版商争先恐后地出版关于海盗的档案、文章和书籍,各种学术会议也在全球广泛召开。所有这些,总算厘清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海盗袭击事件急剧增加的原因:20世纪70年代晚期突然兴起的贸易全球化和自由化带来了海洋运输的高度繁荣,大约十年后苏联解体和冷战的结束则导致很多地区没有了往常巡逻的军舰。从海盗的视角来看,这意味着更多的捕猎目标和更低的落网风险。此外,各种关于“为何走上海盗之路”的深度研究问世,审视的重点在于当今这个时代,个人是怎么决定要当海盗的。不过尽管这类研究都很有意思也很深刻,但它们展现出来的只是毫无规律的结论,因为这些研究总是关注特定的区域,没有对当今和历史上受海盗危害的不同地区进行比较研究。因此,还有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等待我们去探索。今天这些做了海盗的人,他们的动机跟过去的人是一样的吗?当代海盗的行事作风,跟他们的前辈相比又如何呢?历史上为了遏止海盗行为所采取的措施,有没有值得今天的我们学习的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既然如今的海军前所未有的强大,为什么我们至今都未能一劳永逸地将海盗彻底铲除?为什么海盗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仍然存在?本书将针对以上问题做出回答,并重点介绍古今海盗的演变历程——成为一名海盗,作为一名海盗,以及最终远离海盗活动。6

海盗活动历史悠久,世界上多处海域都出现过海盗的身影,我们不可能只聊“某一类海盗的生涯”。为了厘清不同时期、不同文化中海盗行为的延续和断层,书中关于海盗的历程将会按照地理进行细分:地中海、北方海域和东方诸海都曾经出现过大量海盗,这些海域将是本书主要关注的区域。本书还会细分成三个历史时期。第一部分时间跨度从公元700年到1500年,在这个阶段,上述三大海域彼此基本没有交流,是类型迥异的海盗各自肆虐的舞台,他们各自发展,互不联系。第二部分聚焦于公元1500年到1914年,在此期间,欧洲海上强国通过渐次掌控“社会力量的四个源头:意识形态联结、经济纽带、军事关系和政治联系”,在跟曾经非常强大的“火药帝国”(奥斯曼帝国、印度莫卧儿帝国以及中国的清王朝 )的较量中逐渐占据上风。7欧洲国家对陆地的影响力同样在增强,1500年它们控制着7%的土地,1800年这一比例上升到35%,“到1914年,当这个时代戛然而止时,它们……控制着世界上84%的土地”8。我们会发现,虽然当地一直存在着海盗行为,但欧洲列强对地区事务的持续干预加重了海盗问题的严重程度,它们一方面带来了西方式的舰船和武器,另一方面又把西方的海盗和冒险家带到了本就动荡不安的地区。最后,第三部分涉及的时间跨度自1914年至今,试图探寻在当今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下,海盗行为是如何发展,或者说转变的。

选自《全球海盗史:从维京人到索马里海盗》作者: [英]彼得·莱尔(Peter Lehr)著 于百九  译;出版时间:2022-1;出 版 社:广东人民出版社

来源:广东人民出版社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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