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我们将如何生存？人类的生命走向何方？

近年来，国内外关于未来生命思考的作品有很多，日本作家村田沙耶香却轻描淡写地展现出另外一种感受。

村田沙耶香是一位极有个人风格的日本女性作家，很少有人像她一样以一种“局外人”的冷静笔触，对社会规则、当代人的处境以及女性身份进行如此犀利的剖析。2016年，村田沙耶香凭借基于自身经历创作的话题性小说《人间便利店》获得第155届芥川奖，在日本的销量突破百万册。

《生命式》收入了她出道18年以来最具代表性的12篇短篇小说，是一部精选集。村田沙耶香笔下的故事光怪陆离，有些似乎完全超出了“常识”的范畴，但她的故事的魅力也在于此：通过展现现实中极致的荒诞，探索人类真实的本质。

本文为《生活式》责编的编辑手记。

构造熟悉而又陌生的新世界

我和村田沙耶香的缘分，不仅仅始于一通版权代理的邮件，仔细想来，这缘分是数年前去名古屋周边摘葡萄时就结下的。在去果园摘葡萄的路上，我知道了村田沙耶香的《消灭世界》。在我们熟知的现实中，爱情、欲望和婚姻是一体的，然而这个故事里的婚姻则完全不同。后来我意识到，这个长篇其实和《生命式》这个短篇颇有相似性，都是将本来正常的和异常的概念进行了颠倒。村田沙耶香通过将我们本来熟悉的概念和关系进行拆解及重组，构造熟悉而又陌生的新世界，再将我们本来熟悉的风俗、道德、人际关系放置其中重新审视，以这样的方式让读者重新思考日常。

于是，拿到《生命式》的审读样书，让我十分惊喜，也思考了许多，毕竟国内上一次引进村田沙耶香的长篇小说《人间便利店》已经是3年前了。《人间便利店》关注的是社会边缘小人物在社会异化下的反抗，在当时引发了比较大范围的认同和讨论，也获得了很好的销售成绩。虽然这期间村田沙耶香一直在笔耕不辍地发表新作，但是后来再没有引进出版。如果能够引进出版《生命式》这本精选集，就可以让国内的读者全面地了解村田沙耶香丰富的创作主题。

这几年，东亚的女性作家在国内逐渐获得了较大的热度，但她们的作品一般都是与社会热点密切相关的现实主义题材，比如《82年生的金智英》《坡道上的家》《黑箱》等。而村田沙耶香则有所不同，虽然对现实中存在的身份、女性等问题，她同样抱有敏锐的感知和见解，但是相较现实主义题材的手法，村田沙耶香选择构建另一个不同于现实、更加荒诞的世界来讲述。这种荒诞感在《人间便利店》中其实还没有特别明显。

国内的读者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接受小说中的荒诞设定，她探讨的其他问题能不能引起读者的共鸣，这些都是我在审读的时候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坚持“为少数人群写作”

《生命式》虽然是一个短篇集，但是可以说是对村田沙耶香18年来创作生涯的最好总结，里面涵盖了她在长篇作品中所探讨的大多数话题，文体也非常丰富多变。村田沙耶香常常以生活中最为平凡的场景为切入点，在不经意间将读者拉入一个怪诞的故事空间，令读者措手不及。

其中的短篇《波奇》讲述了一个为了逃避“打工人”生活，宁愿放弃“人”的身份的上班族的故事。这篇故事一共只有短短的4页，却读来令人不寒而栗，仿佛将商业社会对人的异化具象化了。同时这也是和《人间便利店》直接相关的一个小故事，从中可以看到后者的雏形。最重要的是，在这本精选集中，读者可以看到之前引进的作品中所没有展现的村田沙耶香柔软的一面。就像译者魏晨在后面的新书分享会上所说，村田沙耶香最令她喜爱的一点是，她始终坚持“为少数人群写作”。《人间便利店》是如此，《生命式》中的《美好的餐桌》《双人家庭》也都是如此。在社会中我们都是微不足道的一分子，有时会感到自己的格格不入，但是即使如此，只要有了旁人的理解和支持，就能获得力量。

令我觉得非常有趣的是这本集子的最后一个故事《孵化》，主人公晴香为了迎合不同圈子中其他的人的期待，不停地为自己树立人设——在班级里是“乖乖女”，在打工的店里是“女汉子”，在学校社团是“小公主”。不停变换人设令她身心疲惫，所以当她工作了之后便试图放弃迎合同事树立人设，但讽刺的是，这种冷漠反而变成了她的新人设。晴香面临的问题不仅是无法找回自我，她最大的危机是即将到来的婚礼。当不同圈子的人聚集到了一起，她又该用哪个人设来面对呢？她的未婚夫发现了她的“真实面目”又会做何反应？现代生活似乎离不开的“人设”，我们有时给自己主动套上人设，有时又似乎是被人强加的。这个故事充分展示了当代社交生活中人们的焦虑和无奈。

社会在发展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多元化，我们的思维方式、价值观也变得越来越多样，在这样的环境中，走出原有的价值框架、思维方式就显得极为重要。而村田沙耶香不仅具有女性作家独有的视角，同时也进行了大胆的尝试，将“物”的角度引入了作品之中，重新审视了我们和物质世界、和城市之间的关系。比如在《风之恋人》中引入了一片窗帘作为主角，窗帘还被赋予了一个名字“风太”。它伴随房间的小主人长大，以“物”的角度讲述了对世界的感知、对人类关系的观察，甚至介入了小主人和初恋男友的恋爱关系之中。赋予“物”以官能，似乎是村田沙耶香经常使用的写作角度。

看到更加全面的村田沙耶香

《生命式》的封面设计过程比我之前负责的几本书都要顺利。村田沙耶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作家？最重要的特质是她的特立独行、疯狂的想象，还是她敏锐的女性视角、细腻的笔触？这是我最希望在封面设计中能够体现出来的。在封面设计单上我主要提了两个要求，一是要有日本风格的元素，二是要体现出村田沙耶香故事中独特的女性意识和视角。

封面最终呈现的浅蓝色菱格的背景有日式纹样的古典气质，一株粉色的植物生机勃勃地肆意生长，象征着起源和生命力。看到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意象了。

关于《生命式》的封面，日版的设计是以银色和粉色为主色，最主要的意象是一个以黑发编织的灯球，灯球的材质出自书中的第二个短篇《美妙的材料》。可以说日版的设计主题首先是要强调作者的女性身份，另外就是要以一种隐晦的方式突出村田沙耶香作品中暗藏的怪诞设定。

确实，日版的《生命式》在宣传上也着重于村田沙耶香离经叛道的想象力，作为一部收入了出道18年来代表作的精选集，其中涉及的主题、文体都非常丰富，日方以其中最为吸引眼球的元素作为宣发的重点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在国内，自2018年出版的《人间便利店》之后，读者并没有接触过她后来的其他长篇作品，我还是希望能够以《生命式》为契机让国内的读者看到一个更加全面的村田沙耶香，而不是仅仅以一种猎奇心理来吸引读者。一般日本出版方都会要求简体中文版出版前将封面设计文件发过去审核，令我很开心的是，出版代理后来回复说村田沙耶香老师对我们设计的封面特别满意。

寻找最理解作品的译者

在《生命式》编辑出版的过程中，译者魏晨提供了贯穿始终的帮助与支持。魏晨是在武汉大学任教的年轻学者，留日10年，对学术的严谨态度和研究能力一直是我很敬佩的。虽然老一辈的日本翻译家的文学素养深厚、翻译经验丰富，但是在面对以当代日本社会的日常生活为基础，探讨现代社会特有问题的作品时，有着多年日本生活经历、了解日常生活中的细枝末节，又对日本文学研究学术最新动向、热点较为熟悉的年轻学者也许是更为合适的翻译人选。特别是像村田沙耶香这样注重日常细节描写的作家，她写便利店里的声响、光线，医院、家庭、公司中人们在不同地点各有特色的互动，还有日本的城市、街道、公园等处独有特色的氛围，其中细节和独特的用语，也是长期在此生活过的人更为熟悉、更有体会。

魏晨提到村田沙耶香有一种脱离人类中心主义的写作倾向，也就是不从人类的视角，而是从物品，甚至是城市建筑的视角来写作。在她的故事里人和物的界限有时是模糊的，人有时像物，物有时也能像人一样感知，甚至比人更加敏锐地捕捉到生命的脉动。也许只有脱离人类中心主义的束缚，我们才能更加清晰地理解和接近人类的本质。

武汉大学分享会上有一位同学说，书名“生命式”既是仪式的名称，也可以理解为“生命的样式”，希望读者读完这本书之后可以和村田沙耶香一起从崭新的角度思考生命，思考我们当下的生活。

文/睢静静

来源/解放日报

编辑/贺梦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