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作家艾伟最新小说《过往》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可以文化推出,也是该社拟推出的“艾伟作品系列”的首部作品。
《过往》讲述的是一位“另类母亲”的故事。这位“另类母亲”是越剧名角,年轻时以一曲《奔月》红遍全国,舞台上光彩夺目,生活中却与三个子女疏远。在儿女眼中,她的身上有一堆毛病——“自私、说谎、逃避责任,可她一旦穿上了戏服,站在观众面前,这些毛病顿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她的光芒让这些毛病显得无足轻重。”晚年的她因身患重病,联络上久未联系的儿女,旧日生命中的一幕幕重现,关于过往的隐秘真相也逐渐露出水面。
《过往》是继《妇女简史》后艾伟以女性生命成长与家庭关系为书写重心的又一力作。但与艾伟的上一部小说《妇女简史》略有不同,《过往》更多地瞄准了多子女家庭内部的情感关系。小说围绕父亲的失踪事件,以及母亲与子女之间关系转变的两条线索展开。不同人物以“当下”回望“过往”,在人生的重大抉择面前,亲情中本能的爱日渐显露,复杂的人性也随之纤毫毕现。艾伟以一贯敛容静气的叙述、持重沉稳的故事节奏,将藏匿于这个家庭内部的秘密层层剥开,细腻呈现时代社会的突变下,家庭生活中的“爱”与“真相”。
1966年出生于浙江绍兴的艾伟,现任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著有长篇小说《爱人同志》《爱人有罪》《风和日丽》《盛夏》《南方》等,中短篇小说集《整个宇宙在和我说话》《妇女简史》等。艾伟并非中文系科班出身,但与毕飞宇、东西、李洱合称为中国实力派作家“四重奏”,也是“新生代”60后代表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多次获奖,他多部作品的影视改编权也备受关注,如《风和日丽》曾在2012年被改编成同名电视剧,由演员李晨、马伊俐等主演;新作《过往》也预计在近期被改编成同名电影。
无论是《爱人同志》《爱人有罪》等“爱人”系列作品,还是将观察的视野缩小至一个家庭内部的最新小说《过往》,艾伟的写作始终重视对人心和人性的最大程度的开掘。他试图在展现人性的巨大张力,发现潜伏于内心深处的种种暗流,挖掘内心世界的巨大能量,并从中感知和探询人类的存在境域,发掘爱的本能力量。在他的作品中,文学性与思想性的高度融合,也铸就了其独特风格与特异气质。
《过往》中的这位“另类母亲”,蕴含在她身上的“另类的爱”,复杂、深沉,看似“另类”,却充满母性力量。艾伟以此作向我们讲述了一个关于“善与真”的故事,如评论家胡玉乾对书名“过往”的解读:“‘过往’的拆解和审视背后,艾伟想要揭示和摹画的仍然是人,是人性的纠结与敞开,是心灵的接纳与释怀,是情感的回归与拥抱。从这个意义上说,《过往》也是人性的胜利。”
作品选读
《过往》艾伟 / 著;浙江文艺出版社·可以文化2021年7月版
一个星期之前,夏生收到母亲的来信。母亲在信里说她得了重病。她没有详述自己得了什么病,只说自己弥留在世的时间不多,想在最后的时光同秋生和夏生生活在一起。母亲在信里没有提起冬好。这也算正常,冬好的状况在与不在没什么区别了。夏生收到信后心情复杂。母亲是她那一代最出色的戏曲演员。越剧演员无论小生旦角还是老生小丑,基本上清一色由女性出演,夏生作为一个男生成为这个剧种的一员,不能不说是受到母亲的影响。虽然夏生和母亲在同一个圈子里,见面的次数却不多。母亲晚年嫁了一个老干部,去了北京。据说老干部是她的戏迷。母亲定居北京后,夏生没去过她的家,母亲也不太和子女联络(不过没去北京前母亲也很少联系他们)。有几次夏生进京演出,请母亲看戏,母亲和秋生一个德性,看戏后没一句好话,挑的全是毛病。“你都演成什么样子!你的才华及不上秋生的小指头。”母亲说这话让夏生既生气又委屈。秋生五大三粗,对戏根本不感兴趣,母亲竟拿他同秋生比。夏生从来没见识过秋生有任何戏曲才华,没听秋生唱过一句戏。不过母亲一直偏爱秋生,偏爱到不讲常理。夏生也就见怪不怪了。后来夏生能不见母亲就不见。夏生偶尔会想起母亲,她在忙些什么呢?在北京过得好吗?不过也只是一个念头而已,转瞬即逝。那日突然收到母亲的信,夏生还是蛮吃惊的。
夏生坐在秋生大办公桌对面,低着头,一副丧气样。他能感受到墨镜背后秋生的目光。夏生不想先开口,等着秋生说话。兄弟俩沉默了好长一阵子。秋生问:“碰到麻烦了?”夏生摇了摇头。秋生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秋生问起庄凌凌:“还同那个姓庄的女人搞在一起?”夏生没回答。夏生怕出乱子。秋生几年前派人警告过庄凌凌,要庄凌凌放过夏生。秋生传话给庄凌凌,说庄凌凌是都可以当夏生妈的人,难道要耽误夏生一辈子。夏生对秋生的做派一向不以为然,即便是对他的关心,也过于粗暴。秋生振振有词,说你得有自己的生活。
夏生不想同秋生多拉家常。每次都是这样,聊到后来都是一个结果——不欢而散。好像他们彼此有仇似的。从前不是这样的,小时候秋生从母亲那里偷了钱,在街头买雪糕,总是不忘给夏生买一块最好的,然后到处找夏生,找到夏生时雪糕都融化了。秋生打他一记后脑勺,说,你快吃掉,否则我不给你吃了。说着自己咽一口口水。夏生乖巧地让秋生吃一口,秋生凶狠地白他眼,不再理他。
夏生从口袋里掏出母亲的信,递给秋生。秋生很快扫了一眼母亲的信,轻蔑地说:“你就为这事来的?她也给我写过信,我没理她,我警告你,你也别理她。”
夏生直视秋生。秋生的反应他是料得到的。“她快要死了呀。”夏生说。“鬼才信她,她嘴里没一句真话。”秋生说。似乎语气还不够强烈,秋生又说:“她要死了才想起我们来?早先呢?早先她只知道一个人找乐子,这辈子像没见过男人似的。”夏生低下头,秋生的说法他无法反驳。母亲这辈子有几次婚姻?五次还是六次?多得让夏生记不过来了。
夏生今天是硬着头皮来找秋生的。这事拖了一周了。母亲信里写得很清楚,她现在一个人生活,感到很孤单。母亲难道又离开了那老干部?不管怎么样,她快死了,做儿子的不能不管她。他希望秋生能把母亲接来,秋生家大,又有保姆,可以照顾母亲。
秋生把那封信还给夏生。他转了话题,问:“你那新戏排得怎样了?”夏生很吃惊。他没想到秋生关心起他的戏来。秋生一向以夏生是演员为耻的,他不知道秋生这是何意。
一个月前,庄凌凌弄来一个剧本,非常棒。夏生也没多想秋生何以知道此事,秋生总有办法知道他想知道的,他长着一对奇怪的耳朵,好像他的耳朵在整个永城飞,没有什么事瞒得了他。夏生说:“还没排呢,钱还没找到。现在排戏就是把钱倒水里,本都收不回来,没人愿意赞助。”秋生讥讽道:“你们是把自己砸到了水里,你们一心想淹死,没人能救得了你们,早上岸早超生。”秋生还是老调调。
夏生再一次认定,和秋生谈戏就是鸡同鸭讲,自取其辱,千万不要涉及这个领域。夏生打算早些离开。他站起来准备告辞。秋生一动不动。他又打开抽屉,像在找什么。夏生本来打算走的,以为秋生改了主意,站着看秋生。秋生抬起头来说:“我警告你,你不要把她接来,你要是接来,我饶不了你。”
来源:文学报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