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 | 诺奖作家托卡尔丘克:我们寻找生命的“珍珠”,往往便是文学
文学报 2021-07-04 13:00

2019年10月,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成为波兰历史上第4位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在她众多虚构作品中,有一部非虚构作品《玩偶与珍珠》呈现了她难得自白的写作观念与阅读经验,近期该作品推出了中文版。

《玩偶与珍珠》的文本对象是《玩偶》《珍珠颂》两部作品,《玩偶》是19世纪波兰作家普鲁斯的批判现实主义长篇小说,被誉为“波兰的《红楼梦》”,而《珍珠颂》则是由诗人米沃什译为波兰文的一篇童话,关于一位王子到民间寻宝而忘记自我的故事。

从《玩偶》与《珍珠颂》出发,托卡尔丘克向我们呈现了一堂文学大师的阅读课。探寻了虚荣、爱情、异己性、魔术师、炼金术等诸多主题。托卡尔丘克希望通过她的阅读图谱带领我们思考:我们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文学的本质是什么?成为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如何在错觉和流浪中找到真正的自我?

借由对《玩偶》的阅读,托卡尔丘克首先提出了什么样的作品是“伟大的作品”?托卡尔丘克给我们的答案是,“它们能使人陶醉于其中,感到惊异和不安”,而这样的体验属于“情感”而非“理智”的范畴。

接着,托卡尔丘克和我们探讨了“作者”在作品中的功能,作者是谁?作者怎样在作品中投射自我?并由此提出了“观察家的视角”和“梦”的概念:“《玩偶》是用文字写在纸上的一个梦,这也可能是所有文学作品的表达方式,因为语言最大的功能就是说梦。”

这个梦,正是作者自我的投射。也正是通过“观察家的视角”,我们才得以通过阅读,透过平凡庸俗的外部世界,去发现世界内部的自然律动。

《珍珠颂》同样讲述的是一个在流浪中忘记自我的故事,王子到民间寻找珍珠,却流连于人间声色犬马,忘记了这场旅行原本的目的。

珍珠即是用来比喻灵魂。托卡尔丘克也由此提出了“异己性”的概念:“把要认识的这个世界当成一个流放的地方,感到这个地方非常异己。这是一条直接走向醒悟的道路。”

正如托卡尔丘克在她领受诺奖的演讲《温柔的讲述者》里强调文学尤其是虚构作品的意义:“只有文学才能使我们深入探知另一个人的生活,理解他的观点,分享他的感受,体验他的命运。”

在《玩偶与珍珠》里,托卡尔丘克通过带领读者深入小说主人公的命运,也启示着我们每一个人去寻找自己生命的“珍珠”。而这场寻找之旅的重要途径和媒介,便是文学。

选读

语言最大的功能就是说梦

英雄人物来到巴黎后,漫游在它的那些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上,他首先认为自己是在这个世界上最混乱的地方,“‘一片混乱!’沃库尔斯基说,‘但也应当看到,几百万人的努力都表现在那里,要不乱是不可能的。一个大城市像一堆尘土,它偶然突现一个轮廓,不可能合乎逻辑。要是它合乎逻辑,早就被各种城市指南的作者们发现了,城市指南就是为了这个才编写的嘛!’”这个想法肯定会使他感到不安,因此他买了一张城市建筑设计的图纸,仔细地研究了一下,“可使他感到最惊奇的是,他终于发现,虽说巴黎是几百万人经过十几个世纪,互不知晓和毫无计划地建造起来的,但这座城市的建造,还是有一定的计划的,而且它形成了一个整体,一个非常合乎逻辑的整体”。

一个作品有“好的”构思就会有好的设计,这就是作者用手中的笔写出来的文字所表现的他的构思。我们要充分肯定在创作中做出的这种努力,为了避免“一片混乱”,就要试着建立一种秩序,这样也会使我们的内心保持一种安稳平和的状态。毫不奇怪的是,在一个理性的时代——如实证主义——人们特别崇尚这种秩序。希文托霍夫斯基亚历山大·希文托霍夫斯基(1849—1938),和普鲁斯同时代的作家和政论家。从这个观点出发,认为普鲁斯写这个故事“很吃力”,也很劳累,真是受了折磨。在希文托霍夫斯基看来,普鲁斯对小说中的这些人物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小说“越是接近末尾,就越清楚地可以看到这一点。这里的情节没有发展,也变得松散了”。

他的这种说法也可能没有错,因为他注意到了《玩偶》是怎么产生的。每个礼拜写一段,寄给《每日信使》编辑部发表,就这样一个礼拜又一个礼拜地继续写下去,在这个杂志上分段发表,也并不急于赶在前面。这种写法在我看来,当然也有一个过程,但它并没有一个全盘的计划,按照某种规定来写,一直写到最后。这里的一切在很大的程度上是按照作者的某种自发和偶然的想象写出来的。但是如果用这种办法能够把那许多情节的描写黏合在一起,也可能会使读者感到很高兴,认为这里已经形成了一个整体,虽然不是自始至终,或者即使有也没有把它说出来,甚至连作者本人都不知道,应当为此去努力,或者他虽然知道,但不能肯定这种努力会不会有实在的结果。就像绘画或者素描有时候要用石墨或笔芯在纸上擦一擦,如果有一个样板,那我们只要用铅笔去勾一下就够了。

每一个过程都是它自己单独产生的,也是自然而然产生的,不是由于对它做了某种努力和有意识地进行了选择。它的出现并不是给人看的,在很大的程度上具有某种偶然性,人们虽然能够看到它的出现,一般都说它是一种情况出现的过程,或者一种突然产生的认识,没有料到的转变,惊人的相似性,一个没有研究透的逻辑。进化就是一个过程,历史也是一个过程,过程就是发展。关于过程,我们只能说它有个开头和结尾,也可能有某种转变,由一个过程变成另一个过程。转变和危机。要了解一个过程首先就要了解其中发展的阶段,这是了解一个过程最简单的办法,这些阶段就像一段难以理解的课文中的一个语句中的语词或者一些空格一样。

托卡尔丘克绘本《遗失的灵魂》插画

经历一个过程总是要处于一种活动的状态,伊扎贝娜小姐问:“我们的车子到底在走呢,还是停着呢?”这是一个内部矛盾的说法,最好地说明了这个活动的内容,说明了这里是怎么活动的,这就是一个活动的过程。

最好是用一种象征性和比喻的语言来说明一个过程,不用对那些不很明确的、没有很清晰的结构形式的东西进行认真的分析和研究。应当看到,用象征和比喻的语言表达虽然不能把意思说得很清楚,但是能显示出某种伟大的意义,和一般的我们习惯的论述不一样。

伟大的作品之所以伟大,“写得好”,只是说还有“写得不好”的作品。这也可以用来说明别的东西,说明家具制作的好坏。一部作品具有堪称伟大的特性会给人们留下强烈的印象,这种印象的强烈就像发现了一个秘密,还包括许多各种不同的因素,它们能使人陶醉于其中,感到惊异和不安,总之会有深刻的体验,这种体验属于情感而不属于理智的范畴。情感是个人的,甚至是一个人最亲密的东西。属于理智的范畴的事物大家都可以认同,而每个人的感情都不一样,因此对一部作品的认识和体会都是某一个人自己的,是自己的认识和体会,自己的天地。同时也不要忘记,这种某一个人的体会不是,也不可成为别人的经验和体会。

文学评论这个属于作者和评论家的天地,就是要使这些个人对作品的认识相互之间能够协调一致。对历史的认识和政治观点的不同有时候使我们看到一部作品是这个样子,或者是另一个样子,对它的某一个方面提出批评,而另一方面又加以宣扬和展示。对于各种不同的时代精神都要进行分析和研究,表示自己的看法。我们想一想,《玩偶》是用文字写在纸上的一个梦,这也可能是所有文学作品的表达方式,因为语言最大的功能就是说梦。如果记载,那么它会是个什么样子?我们可以用来说明它的意义的方式之多,是没有穷尽的。可以根据我们脑子里认知的某种理论来说明它,联系到所有的一切,也不要管有什么规律或者是不是真实的情况,而只是要说明我们不断变化的情感、直觉和评价。任何一种理论都不能认定只有它才能对梦做出解释,因为对梦的解释是完全自由的。同样,任何一种理论对于一部文学作品的意义的阐释,也不能说它从头到尾地永远足够了。

人们常以为,自己表现什么认识和观点是完全自由的,但肯定不是这样,因为总是有一个共同的思想精神对我们的影响,这种思想精神使我们看到了我们这个时代的色彩,在这里我们看到的不是现实的存在,而是我们自己认定的那个存在。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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