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歌网去年在全国范围征集原创童诗和现代儿歌,共收到来稿近7000份,超过两万首诗,中国作协《诗刊》社近日主办“当下儿童诗儿歌创作与传播研讨会”,对童诗现象进行集中研讨,这在国内诗歌界相当罕见,童诗生长的秘密值得一探究竟。
隗雨杭在空中诗歌朗诵会上
最小的作者才两岁半
中国诗歌网的童诗征集活动是2020年2月25日至10月31日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的,“大小朋友、新老诗人、诗歌爱好者都参与了进来。”《诗刊》副主编霍俊明说。
此次征集活动来稿数量众多,甚至让中国诗歌网编辑部主任孤城意外,因为绝大多数来稿都是组诗,换算成首,至少得有两万首。“儿童诗创作队伍的庞大,可见一斑。”
赵佳慧在空中诗歌朗诵会上
在此次童诗征集活动中,小作者的作品占据近50%,其年龄分布从两三岁到十几岁。据孤城介绍,最小的是《舒妤诗话》的作者舒妤,才2岁半。她的作品名为《礼物》,“等我长大了/飞到天上/摘下星星和月亮/送给每一个人/当作礼物”。小女孩父亲还发来一段文字:“都说孩子是天生的诗人。舒妤两岁起开始牙牙学语,我零零散散为她记录一些似诗非诗却又颇具诗意的话语。”
树才在中关村三小给孩子们讲诗歌
写生活,写自然,写动物,写家人,这些小作者的诗作还以专辑的形式与读者见面。4岁半的青果在《雨衣》里写到:“我穿上了雨衣,变得滑滑的/等我走累的时候/爸爸你来抱我,就像抱着/一条小鱼”。门头沟区京师实验小学赵佳慧今年9岁,在《哭的树叶》里,这个小女孩写道:“到处都是哭的树叶/有的哭红了眼/有的哭黄了脸/谁都不想离开大树妈妈”。赵佳慧告诉记者,去年有一天,放学回来的路上,看见树叶都变黄了或者变红了,没有一棵树的树叶是很快掉下来的,都是一点一点掉下来的,她想这些树叶应该是不想掉下来,于是赶紧回家写下这首诗。
9岁的隗雨杭和赵佳慧同为门头沟区京师实验小学“京京文学社”诗歌班的学员,小男孩在一首诗里这样写的:“风吹动了河流/河流的声音叫醒了鸟/鸟的鸣叫声叫醒了孩子”,他说,写诗可以展开想象力,很有意思。
记录下那1%的诗
“妈妈这是我得的稿费!”隗雨杭的妈妈说,去年年底,孩子兴冲冲奔回了家,带回来一个小红包,这30元诗歌稿费是孩子有生以来挣的第一笔钱。
妈妈经常悄悄在一旁分享着儿子和诗歌相伴的幸福时光。中国诗歌网举办的儿童诗空中朗诵会,去年12月28日吸引了7.2万人观看,“我儿子开始介绍自己的时候,有点要打磕巴的意思,有的该介绍的也忘了。”但细心的妈妈发现,一旦念起诗歌来,儿子很快进入了状态,语气、声音都变得讲究了。
树才在中关村三小给孩子们讲诗歌
隗雨杭的妈妈初中毕业,爸爸是公交司机,家人从未引导过孩子写诗,但这位妈妈为孩子做过细心而漫长的铺垫。这位妈妈相信“得语文者得天下”,从儿子婴儿时代开始,就给孩子念书,如今孩子上三年级,她依然要求儿子每天晨读半小时。她说,特别羡慕那些睡前捧一本书靠在床头看,看累了再关灯睡下的人。“我想让我儿子将来也有这样的生活。”
蒙古族诗人娜仁琪琪格和女儿苏笑嫣一直坚持创作童诗,她们一同参加了此次征集活动。娜仁琪琪格至今还记得女儿3岁时,脱口而出的诗,“小月亮小月亮/弯弯的小月亮/我是个小月亮/小孩儿坐在我身上/和白云去说话”。稚嫩童音刚刚落下,妈妈眼泪流了下来,“所有的美好,在她身上生长。”
“我从未规范她写什么。”娜仁琪琪格说,但她会坚持给女儿把自然的天气变化编成小散文,把家里的窗帘、门帘编成故事,然后孩子总会盯着看那上面的细节看半天。结果,苏笑嫣六七岁就开始自己编故事写东西了。
儿童文学作家常立也带来诗作参与征集活动。谈到如何捕捉孩子们脱口而出的诗时,他说:“孩子的话30%是意义难解的外星语,30%是日常寒暄的垃圾话,29%属于颠三倒四的错误话,只有1%是诗歌的语言。”他提醒家长,要鼓励孩子大胆地说,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去说,并记录留下那1%的诗。诗人王士强回忆,她女儿两三岁的时候,看见下雪了,外面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她很惊异的说:大地没了。”王士强说,这句话做为诗是成立的,他为此专门建了一个文件夹,将女儿的妙言妙语一一记录归档。
诗歌教育远离诗歌现场
尽管儿童诗数量众多,但业界专家忧心忡忡,直指诗歌教育“问题严重”,甚至批评不少诗作“失去了天真”“太假”“空洞”。
“孩子们所受的诗歌教育过于陈旧,儿童诗教育更少得可怜。”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罗振亚直言,如今用传统诗歌欣赏理论硬套新诗作品,按照背景、生平、段落大义、思想内含的套路,会造成该教的没教,不该教的乱教,久而久之新诗、儿童诗的美将慢慢被毁。
在罗振亚看来,对于儿童诗,人们存在着偏见。“诗歌的教育远离诗歌现场,跟诗歌的时代性远远跟不上。儿童诗不但没有权威的选本,对它的研究几乎是蜇伏在新诗史、儿童文学史的褶皱和间隙当中。”他批评道,不少人认为儿童诗纯真得过于小儿科,根本不存在读不懂的问题,也根本不需要诠释,这种现状要改变。
“老师自己不写诗不懂诗,对诗缺乏判断力,因此扼杀孩子们的爱好,这个情况很让人忧虑。”《诗探索》主编、诗歌理论家吴思敬说,高考作文规定体裁不限,但会注明诗歌除外,这无形中形成心里暗示,让孩子们认为诗歌和升学无关,和前途无关,这种暗示其实很糟糕,这种状况急待改变。
王士强则提醒道,儿童活泼自由的天性,以及想象力和独特的表达,是非常可贵的,但这也是一种不自觉的,其中到底有多少艺术的独创性,还需要时间来检验。他认为,“有时候没有必要将孩子冠以诗人的名号,让他去接触很多文人体制,功利化的东西,这对孩子文学天分的保持,审美趣味的培养是有害的。”他同时提醒,把家长、老师的修改,越俎代庖的诗句,或者炒作的东西,强加在孩子身上,也需要警惕。
整个世界都要保护纯真
面对诗歌教育不足的现状,诗人们早已开始行动,有的学校、机构甚至已走出探索之路。
门头沟区作协主席、诗人马淑琴从2010年开始,就进入校园给孩子们讲诗歌,近年每年进校园讲课上百节。让她特别感动的是,去年9月,她接到门头沟京师实验小学老师的那个来电:“孩子们来学校了,咱们把诗歌班恢复起来吧!”
树才给孩子们讲诗
在这所学校,包括隗雨杭在内的30个孩子跟着马淑琴学写诗歌。这些充满灵性的孩子总能给马淑琴带来惊喜,有一节课是讲诗歌分行的,“一个小女孩说,诗歌分行就像作文里的标点一样,分得好,就可以使诗歌品质得到升华。”马淑琴说。
诗人树才从2014年开始教孩子们写诗,孩子们的年龄在五六岁到12岁之间,树才说,他们的“话语”特别灵,常常出口就是诗句。迄今为止,树才教过的孩子有近7000人。其足迹已遍布北京、上海、深圳、杭州、成都、昆明、大理、大同、长春、汝州等地。“看上去是我教孩子们,其实是孩子们的童心启发了我。”
改变诗歌教育现状,诗人们还与相关部门一起进行着实验性探索。诗人周瑟瑟最近受深圳福田区之邀,成为深圳福田区艺文儿童文学院执行院长,这家文学院位于深圳香蜜公园荔林深处,,其打造的“少年作家班”面向全社会发现人才,并以免费公益课形式进行培养。
周瑟瑟在深圳给孩子们讲诗歌写作课
周瑟瑟说,他和同路人探索“开放式”的诗歌教育。在他看来,不应看重一定要让孩子写一首诗,更重要的是开发孩子的语言系统、思维系统、观察才能,以及人和人、人和自然的互动才能,并让孩子通过诗歌教育成为人格健全,富有创造性的人。“其最终目的是让孩子成为真实的人,而不是虚假的人。”周瑟瑟认为,诗歌教育不是在传统教室里读、写,不是只会死记硬背,而是要更多让孩子在自然、在美的环境里感受,并和戏剧、语言表演结合在一起。
“整个世界都要保护纯真。”在周瑟瑟看来,除了社会、学校诗歌教育观念的改变,家长也要学会改变。他认为,家长首先要有平等意识,要认同每一个个体都是值得尊重的。其次,让孩子成为真实的人,家长自己也要成为真实的人。
文/北京日报记者 路艳霞
编辑/崔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