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27日，是功夫明星李小龙诞辰80周年。今年出版的《李小龙信札》一书，收录了李小龙的138封信札，读毕会发现，在李小龙人生的几次重要节点，他都选择了借书信向朋友袒露真心真意。

其中，1962年9月致曹敏儿、1969年1月4日致张卓庆、1972年8月12日致水户上原、1972年11月致麒麟，这四封信堪称李小龙的微型自传，读来让人深思和激赏。

澎湃新闻经授权摘录这四封信的内容——

李小龙（1940年11月27日-1973年7月20日）

《致曹敏儿》 1962年9月

亲爱的敏儿[1]：

这封信可能有些晦涩难懂，其中涉及我的理想与思考方式。总结起来，也可以称作是我的生活之道。要确切地表达我的所思所感本就很困难，所以这封信读起来就更是费解了。不过，我仍想写下来让你知道。我会尽我所能地写得清晰易懂，愿你也能持一种开放的心态，没读完之前，请别急于下结论。

想过上好日子有两条路：一是靠苦干，一是凭创意（当然，这也需要实干）。勤劳节俭的确能造福生活，但唯有那些敢为天下先的创新之人才能收获真正的财富。在美国，每一个行业、每一个领域都在追求创新。正是这些“想法”成就了今日的美国，一个好点子能助一个人达成毕生所愿。

功夫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武道深深影响了我性格和思想的形成。我将练功视作一种身体力行的文化、一种思维训练、一种自卫之术，同时也是一种生活之道。放眼所有武术形式，功夫当属最上乘。然而，由中国功夫衍生出来的柔道和空手道，虽然仅是功夫的基本形式，如今却几乎风靡全美。之所以如此，只不过是因为这里根本没人听说过功夫这种至高艺术，此外，自然也有缺乏有功底的武术教头的缘故……我自信自己多年的功夫底子，能让我成为美国首位功夫教练。未来依旧任重道远，我要进一步磨砺武艺、陶冶性情。综上，我的目标是在此创立第一所功夫武馆，然后逐渐将其推广至全美（我打算用十到十五年时间实现自己的全部计划）。我这么做不单只是为了赚钱，还涉及许多其他因由，例如：我希望让全世界了解中华武术的博大精深；我喜欢教授功夫、帮助他人；我想令家人生活富足；我渴望有所建树；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功夫就是我的一部分。

我很清楚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因此，也一定能收获令人满意的结果。我根本不担心回报，一心只想全力以赴、实现梦想。我所得到的回报与成功当由日后我做出的贡献来衡量。

电机天才查尔斯·P.斯坦因梅茨[2]博士在世时，曾有人问他：“在您看来，未来二十五年内，哪一门学科将会取得最大的进展？”他默默思考了几分钟，而后脱口答道：“精神顿悟。”当一个人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心中蕴藏的巨大精神力量，并开始把这种力量运用到无论是科学、商业或生活中去，那他的未来都将无可限量。

我觉得我心中便蕴藏着这种强大的创造力和精神动力，胜过任何信念、抱负、信心、决心与愿景，它是这一切的总和。这种主宰般的力量如今就在我手中，像磁铁似的深深地吸引着我。

你投石入湖，水面就会激起层层涟漪，随后一圈圈地荡漾开去，直至溢满整个湖面。这正是我将我的想法付诸实践后的情形。现在，我已然能设想出这些想法的前景，预见今后的自己。我有梦想（请记住，脚踏实地的梦想家从不放弃）。眼下我兴许一无所 有，仅蜗居于一间狭小的地下室内，但梦想一旦扬帆起航，我便 能在脑海中看见一幅美丽的图景：一幢五六层高的功夫武馆拔地而起，旗下分馆散布全美。我不会轻易气馁，料想自己定能披荆斩棘、不畏挫折，最终实现“不可能”的目标。

不论这是否是上帝的指引，我都能感觉到这股非同寻常的动力、这股潜在的力量、这股澎湃的激情就在我体内。这种感觉无以言表，也没有任何体会能与之相较。它如同一种交织着信念的强烈感情，但却远比单纯的信念更加坚不可摧。 总而言之，我的计划和奋斗的目标是找到生命的真谛——内心的平静。我知道上述种种并不意味着我一定能找到内心的平静。但是，倘使我一心追求真正的自我实现，而不是反复受困于思想斗争，就定能得偿所愿。为了拥有平和的心境，道家与禅宗那些超然于世的教义都值得我钻研……

可能有人会说我求成心切。但我并非如此。你看，我的抱负都源自同一个念头——我知道我能行。我只是依心而行，丝毫没有恐惧或怀疑的杂念。

敏儿，成功只属于那些想要成功之人。如果你根本没有设下目标，又怎么可能实现它呢？

谨致问候。

小龙

李小龙几乎总是笔不离手，即便是在电影《龙争虎斗》（Enter the Dragon）的拍摄现场也不例外

《致张卓庆》 寄自洛杉矶，1969年1月4日

卓庆：

我最近在翻看一些旧日书信，你写给我的大部分信件也在里面。其中最近的一封，或者说是我找到的最近的一封信上写着你的这个地址。于是，我就提笔给你写信了，要是你已搬家，但愿这封信也能设法转寄到你手上。

转眼，我来美国已近十载。待到夜深人静，我有时会坐下来，陷入深深地追忆之中，而你总是我经常想起的故人之一。我由衷地希望你与你的家人如今一切都好。

纵然我现已涉足新的领域（演艺），但回首过去十年，发扬中华武术一直是我奔走的主要重心。而我在武术方面的成就也最令人满意，三位全美自由式空手道冠军[3]如今都师从于我，为此，“中国人”这三个大字也在武术界内威名大振。

卓庆，尽管我仍坚称自己的拳法是中华武术，但实际上我已对中华传统武术失去了信心，因为几乎所有武功路数都无异于纸上谈兵，就连咏春也概莫能外。所以，如今我练习的方向更侧重于全副武装地展开有效的街头格斗，戴上头套、手套、护胸、护膝和护腿等。过去五年，为了心中的目标，我始终苦练不辍，不再仅将时间虚耗在那些只讲究击中与否的练习上。我日日坚持跑步，有时甚至会跑上6英里（约9.7千米——译者注）。

我将我的拳法命名为截拳道，我没有局限于咏春，因为若论实效性，我真心以为咏春还有太多值得改进之处。上述种种确为我人生中的一桩大事，希望能与你分享。

我的演艺事业也正风生水起。不知你在澳大利亚可曾看过我参演的电视剧《青蜂侠》？不论怎样，我都曾为之花费了一整年的心血，也借此奠定了一个良好的基础。现在，我仍不时会在电视电影里露露脸。最近拍的一部电影是和詹姆斯·加纳合作的《丑闻喋血》（Little Sister）[4]，由米高梅电影公司投拍，几个月后就将正式上映。我跟几位重要的投资人正预备在美国筹建一家制片公司，主要拍摄功夫电影、电视剧等。

不久前我在贝莱尔区置了房，占地半英亩（约2023平方米——译者注）。那里环境优美， 仿佛住在田园乡间一般，不过老是绕着山坡跑上跑下的，小腿可有些吃不消。

好了，老友，总而言之，以上就是我的近况。不知你究竟能否收到这封信，希望能顺利送抵吧。

最后，诚挚祝福你的家人，记得给我回信，我很想听到你的消息。

友 李小龙

及至 1967年，凭借其表达自我的战斗之法与他创立的截拳道，李小龙已小有名气

《致水户上原》 1972年8月12日

水户：

你个混蛋！竟然寄来了“黑带群英殿”（Hall of Fame）[5] 的奖匾，着实令我大为意外。面对这一头衔，我真不知该做何反应。事实上，记得我曾跟你说过，若有类似的票选活动，请不要把我列入候选名单。

坦白来说，这样的荣誉奖匾于我而言没什么意义。不过，作为朋友，出于常理，我还是要感激你，感谢贵刊的好意。我会把这块奖匾看作是对一位实干家真诚的认可。若我的反应不似其他获奖人那般热情高涨，还请原谅我的死板固执。现在你应该对我又多一分了解了吧。

读了你那篇报道我的文章，我有些五味杂陈。对许多人而言，“成功”一词好比天堂，但时至今日我已置身其中，结果也不外乎是换了一种环境罢了，而这种环境似是让我对简单与隐私的内心体悟更为复杂了。水户，之所以和你说这些，只因你我是朋友，我愿意对你“和盘托出”。

不论喜欢与否，我都不得不接受身处的环境。作为一名武师，一开始我心中也多少有些矛盾，但很快我就意识到，我需要的不是只会消耗自身的内心挣扎与无谓冲突，相反，我更应集中力量去适应环境，最大限度地利用环境。

我一直很欣赏自己对高品质的执拗追求以及凡事力求做好的诚心，拜其所赐，我也不致误入歧途。在某种意义上，收获此等荣耀，我自是高兴，只是我现在仍处于不断成熟的过程之中，所以绝对不会任由“自命不凡的优越感”和“蒙蔽双眼的假象”摧毁我的所求。我已为此做好准备。

请相信，给你写信的这个男人正面临着“真正”的压力，而这一切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说到底，名利不过是些梦幻泡影。所以且让它见鬼去吧，我要坚定方向，宠辱不惊地继续前行。

好了，我亲爱的朋友——近来“朋友”一词也成了稀缺品，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游戏，双方都小心翼翼地吝啬着友谊——我甚是想念你，想念我们过去一起简简单单吃午餐的纯粹时光，想念我们曾有过的无数愉快的交流。

保重，祝你开心——但愿你仍在坚持慢跑，如今，那是我唯一的放松方式了。

小龙

《致麒麟》 1972年11月

麒麟吾友：

有时，你一个人坐下来静静地听会儿音乐，不知不觉间你的意识便兀自展开了随想，武术的本源、生命的本源以及功夫片的本源，都渐次在你心中清晰地浮现出来。这三大源头进而合为一体，相互启迪，由此，你方能全方位地领悟个中真谛。

当你用一双慧眼审度自己的人生时，无疑会更加了解自己（即是说，自身精神与肉体的力量全都暴露无遗），了解所有身外之物皆属虚影、浅薄异常。易言之，自知即自由。

多言一句：内在能量与外在体力能引导你实现毕生所愿——将你生而为人的责任落到实处。

注释

1.20世纪50年代间，李小龙还在香港时，曹家和李家就交情甚笃，他一生都与曹氏维持着密友的关系。敏儿的母亲曹太太胜似李小龙的干娘，他经常寻求她的建议。在美国时，李小龙常给曹太太去信，聊聊他在海外的生活。他与曹敏儿（Pearl Tso）也多有书信和明信片的往来，或是写些简短的格言警句，或是如这封信一般，饱含真挚而深邃的思考。

2.查尔斯·P.斯坦因梅茨（Charles P.Steinmetz，1865-1923），美国数学家、电气工程师，对交流电系统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译者注

3.这三位全美空手道冠军分别是查克·诺里斯（Chuck Norris）、乔·路易斯（Joe Lewis）和迈克·斯通（Mike Stone）。

4.该片后更名为《马洛》（Marlowe），由米高梅电影公司发行。

5.即《黑带》杂志自1968年开设的一个栏目，用以表彰每年对武术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的武术家和搏击家。李小龙于1972年以截拳道创始人的身份首次入选。——译者注

《李小龙信札》 李小龙/著 （加）约翰·里特/编 李倩/译，天津人民出版社·后浪，2020年6月版

来源/澎湃新闻

编辑/乔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