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以为然的时候,街舞已经成为一桩大生意
北青艺评
2020-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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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有多少人和我一样,被疫情无情地拦在剧场之外才转身去看电视里的舞蹈?又有多少人受了电视里舞蹈的召唤,转身进了健身房或把孩子送进了舞蹈兴趣班?基于邻人口述、数据发布和店面统计的事实,舞蹈又火了一把。这次是街舞。对,曾经家长口中“我们孩子才不学这个”的街舞。

平民化

2018年,《这!就是街舞》在一众舞蹈综艺节目的竞争中脱颖而出。第一季播出后获得优酷平台18个月以来最高的点击量,第二、三期成为优酷平台综艺史上点击量最高的节目,累计播放量高达15.1亿。2020年第三季开播首日,60%用户为新用户,豆瓣9.1分,会员转化数突破优酷历史单日转化会员纪录,是第二季首日转化会员数的近10倍。

节目成功得益于三个基础。第一,以电视和网络为主要传播载体的舞蹈综艺节目的受众范围不断扩大。第二,舞蹈和电视媒介结合的传播方式,打破了传统舞蹈的行业壁垒,在平民化和去中心化的过程中成就了新的样态。第三,在中国,产业化和娱乐化消解了街舞自身的青年亚文化特征,本土审美的当代价值取向产生了更多的可能性。

《这!就是街舞》的横空出世并非侥幸,是基于中国电视和网络业已形成独立语境的舞蹈节目生态中,大众对于舞蹈文化认知所建立的良好基础。要读懂它的特别之处,离不开同类生态样式的参考。远不说1999年中央电视台最早开办的《舞蹈世界》、东方卫视的《舞林争霸》、浙江卫视的《中国好舞蹈》等前辈节目,仅以近两年的三个舞蹈节目为例,有些延续了以往成型的IP和概念,有的进行了全新的概念添加和形式创造。

《舞蹈风暴》由湖南卫视与以色列电视节目模式制作公司Armoza Formats联合研发,概念参考自Armoza Formats的节目模式《舞蹈革命》(Dance Revolution)。舞者来自各大专业艺术院校、院团、舞蹈工作室,基本囊括全舞种,导师沈伟、沈培艺、扬扬等为观众解读细节和门道。节目在传播技术上进行了创新,启用128台摄像机,以360度实时观测的方式,利用视频技术手段定格舞者肢体构成的瞬间姿态,捕捉舞蹈的细节。安徽卫视推出了金星担任“星推官”的广场舞节目《一起来跳舞》。广场舞产业目前有着高达千亿级的资本风口,节目的定位基于中国广场舞者(曾被定位“大妈”为主要人群,目前已拓展)和创业两个概念,倡导全民健身的理念。还是金星挂名艺术总监,深圳卫视推出了国内首档极致团体齐舞竞演节目《起舞吧!齐舞》。以群舞竞演的形式,鼓励年轻一代舞者的文化自信和团魂精神。参加演出的有中国各大专业院校、各省市歌舞团,海内外知名专业舞团及网红团体。

在以上节目形态中,一部分参与者是素人(非职业演员),大部分是专业舞者,很多甚至代表各自舞种行业内的最高水准。在以技术为主的旧有认知下,舞蹈被赋予“奇观化”的身体想象,舞蹈的特别之处在于它与普通人之间的距离。电视综艺媒介的介入,重新塑造了不同于剧场文化的新的舞蹈形象。它用戏剧性的镜头语言和叙事方式,如镜头的剪辑和导向,导师专业角度的解读和引导,舞者非身体性的表达等,努力让舞蹈在大众视野中淡化技术外观,走上健身、娱乐和时尚的平民化路径。《这!就是街舞》总导演陆伟说,一个纯粹只秀舞蹈的节目是不会吸引年轻人的。网络综艺的花字弹幕、评论、安利,打破了你演我看的传统关系,使得观者不仅是文本的消费者,更是文本的生产者。

遥想上世纪30年代末40年代初,舞蹈大师乔治·巴兰钦曾到好莱坞学习为电影编舞,还曾前往德国录制了14部芭蕾作品,失望而归。他厌恶影像,说这把演员变成了蚂蚁。在之后的很多年中,他都拒绝将舞蹈搬上屏幕。直到上世纪70年代末,他看到了PBS电视台《美国舞蹈》(Dance in America)节目,遇到了剪辑师吉里什·巴尔加瓦(Girish Bhargava)。他专业的舞蹈剪辑非常关注演员的细节,演员抬脚就一定不能剪,直到把脚放下;镜头尽量不停在特写或近景中,因为动作的流动才是舞蹈的要素;而近景、快切和淡出仅用在一些情绪性的瞬间,如捕捉演员的表情,增强舞蹈的戏剧表现力。为了表现演员跳跃的高度,跳跃镜头的组合也非常讲究,剪辑和演员呼吸的关系也十分紧密。

本土化

自觉放低身架是大众媒介的属性使然,这个“低”也包括了年龄。《这!就是街舞》以退为进,跳出同类舞蹈节目的宽泛定位,精准定位在青年文化上。美国社会学家伯杰(Peter Berger)指出,“青年性”并不仅仅指看起来年轻,它是一种在行为上表现出来的特性,冲动、本能、精力旺盛、敢于冒险、轻松活泼、坦率、标新立异、崇尚感性,寻求行动而不是固定的规则……

“青年性”的街舞是彻彻底底的舶来文化。上世纪60年代的纽约,下层黑人和拉美移民聚集的区域帮派众多,青少年毒品和枪支问题矛盾重重。他们无法走进剧院,于是沿街起舞,对抗现实的偏见和不公。到了70年代街舞被归入嘻哈文化(Hip-Hop Culture,包括DJ打碟、街舞、说唱和涂鸦)的一部分,街舞中的“Battle”“Freestyle”“Cypher”“Underground”都是典型的街头文化特征,需要的就是张扬的自我展现和即兴表达。

在中国,街舞最早的参与者是一些对外来文化及其时尚感兴趣的群体,他们不一定都具有良好的经济基础,有人只是有机会走出去,哪怕是通过录像带看世界。拥有这个“资本”的人是少数,从个人兴趣出发决定了落点相对单一,主要以模仿为主。改革开放40年的高速发展,中国人语言和旅行能力增强,本土街舞与欧美日韩的对接日益频繁,在技术水平不断拉近和同步的过程中,编创和原创意识增强,中国元素的植入日渐增多,内容与形式空间得到拓展。这种趋势同样体现在芭蕾和国标等其他外来艺术扎根本土的发展现状上。中国国标舞参加行业最高水准的英国黑池舞蹈节以来,有不少体现中国元素的编创作品斩获大奖。最新一季的《这!就是街舞》中,中国传统文化元素更加丰富,街舞在内地的本土化相对港台更为主动和积极。

街舞被主流文化吸纳包容后去掉了街头气质,亚文化特征被消解。作为一种地下文化,街舞曾经被主流评价为“难登大雅之堂”。直至今日,大部分的专业舞蹈院校和院团依然还没有街舞的位置。参加过综艺节目的街舞舞者,即便在节目中建立了人气,依然只能徘徊在主流舞台的边缘。第三季《这!就是街舞》中,张艺兴尽管凭着韩国练习生的扎实Krump功底吸粉无数,也还要打着“中国唱跳第一人”的旗号破浪演艺圈,绝不敢离开“唱”字。

张艺兴

产业化

但相比欧美日韩,中国主流文化对街舞的接受和改造速度要快得多。经济发展刺激社会娱乐需求,广告、电视节目、营销走秀、明星表演伴舞等纷纷为舞者提供了广阔的生存空间。由于流行音乐的捆绑,街舞的商业价值令其他舞蹈难以望其项背。根据早年的相关统计,全国街舞从业人员保守估计在300万以上,街舞相关产业年产值在500亿元以上。与其他在体制内领工资或有演出收入的舞蹈演员相比,以市场为生的街舞行业更多是靠相关的服装服饰、教育培训、音乐制作、极限运动、街头艺术等衍生品和巨大的产业链条为生存渠道,算是舞蹈行业里的中产。温州市内一家普通的街舞培训机构就有六家分店、近万学员的规模。街舞与广场舞比肩,两者的群众基础绝非其他舞蹈形式所能想象。

2020年,《这!就是街舞》凭借前两季的优质口碑,不单在招商中卖出了好成绩,还进行了节目的产业化开发,包括服装、潮玩、耳机等一系列潮品的合作。节目方称,整个产业化开发的目标至少是2亿元的流水,现在整体的收入利润已经破了千万。节目与奢侈品牌Burberry联袂,双方都是首次进行相关产业的合作;与吴建豪的潮品合作设计一款专门的扎染系列,包括裤子、帽子、鞋子;还有潮品耳机以众筹方式分销。《这!就是街舞》IP已经在全国范围内展开线下街舞培训的授权合作,也许还会和阿里体育一起联合做产品开发,继续在全国巡演。

如此这般,街舞迫不及待地加入了主流商业文化的麾下。

吴建豪在《这!就是街舞》中表演

主流化

和国标舞等外来文化进驻中国类似,与主流挂钩,是街舞找到身份认同、发挥话语价值的最好方式。2013年,中国舞蹈家协会成立了街舞委员会。2014年,国家体育总局体操运动管理中心全国街舞执行委员会成立,随后制定了全国大众技术街舞考级体系。2018年,北京舞蹈学院成立中国街舞文化研究中心。2019年,名为中国首部原创交响乐街舞作品的《黄河》,在由中国文联和中国舞蹈家协会举办的第十一届中国舞蹈荷花奖比赛中获得当代舞奖。2024年的巴黎奥运会将把街舞中的Breaking列入比赛项目,更拉近了街舞与主流的距离。

街舞的参与人群日益扩大,参赛年龄已降至6岁。曾经热衷为孩子报名体育兴趣班的家长也正在转投街舞门下。第一季《这!就是街舞》播出时,因术语普及不够,观者只看了热闹,不得要领。如今,Breaking、Popping、Locking、Hip-Hop、Waacking、Krump、Urban、Choreography、Jazzfunk等圈层词汇已成为了媒体和大众口中的高频词。“有招”“很炸”、甩着“毛巾”的“街道社会”正在吸引着更多的视线和围观。行业、品牌、资本、人群加速跑步进场,加入这场名为“Love and Peace”的集体狂欢。

文/刘冰 编辑/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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