枞阳保卫战:一座江边小城与水的抗争
澎湃新闻 2020-07-22 12:36

17.46米!

受强降雨和上游来水的影响,安徽铜陵市枞阳县城边的长河持续水位暴涨。7月21日8时,长河水位达17.46米,高于县城2米多,成为“悬河”。县域内的菜子湖、白荡湖、枫沙湖三大水系已全部持续超保证水位。

长河边,伫立着世代保护枞阳人的防洪墙。一墙之隔,一边是滔滔洪水,一边是有着10多万人口的枞阳县城。

江河湖库水位高位运行,外洪内涝夹击,风险隐患交织——目前枞阳县防汛形势异常复杂严峻。

7月19日晚十点,枞阳县防汛抗旱指挥部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这已是枞阳县防汛应急预案提升为Ⅰ级响应以来,县防指坚持日会商日调度的整整第十天。

“一条底线,不亡一人;两个重点,县城和长江大堤;三线作战,城防、江防、湖防!”铜陵市委常委、枞阳县委书记刘亚东在会上高声强调,加固防洪墙至关重要,县城防洪墙必须死守。

决战防洪墙

位于老街上码头的长河防洪墙是枞阳县城至关重要的第一道防线。

长河是枞阳县城的护城河,处于菜子湖水系,承担着周围几个县区的上游来水。“菜子湖的水位19日已涨至17.43米,离防洪墙顶只有20厘米左右了,所以赶在下一轮降雨来临之前,用备料加高、加固防洪墙尤为重要。”7月19日,正在防洪墙检查的枞阳县重点工程建设服务中心主任徐国启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根据天气预报的情况判断,长河水位还将居高不下,给防洪墙的安全带来很大威胁。

加固防洪墙任务迫在眉睫。

7月19日下午,枞阳县城暴雨如注。澎湃新闻记者在防洪墙顶看到,武警安徽总队蚌埠支队和中国人民解放军第72集团军某旅的450名官兵正冒雨在防洪墙下不停地搬运四五十斤重的沙袋至防洪墙顶,分两段加高加固子埂。

“今天天黑之前必须完成任务。”中国人民解放军第72集团军某旅指导员雷华向澎湃新闻介绍,官兵们在防洪墙顶加高两层沙袋,能把防洪墙加高20多公分;为加固防洪墙,官兵们还在2公里长的防洪墙下的每一个接缝处垒起墩子,每个墩子由5000袋沙袋组成,防止洪水从防洪墙下的裂缝处漫出。

“我们今天的任务是加固加高防洪墙,平均每人要搬运200袋沙袋。”正在现场抢险的第72集团军某旅的一位战士告诉记者,他曾于2016年在安徽无为进行抗洪抢险,时隔4年再来安徽倍感亲切,“前几天顶着烈日,好多战士都中暑了,身上晒脱了一层皮,但在抗洪抢险第一线,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摔在泥里了就立刻爬起来。”

7月20日,澎湃新闻从枞阳县防汛抗旱指挥部办公室获悉,当前县里防汛重点任务之一仍是紧盯县城防洪墙,已做好长时间应对县城防洪墙高水位运行的打算,确保万无一失,还邀请省有关专家来枞阳现场会商,制定极端洪水应急预案,同步做好物资准备、队伍准备,严阵以待应对突发情况。

在距离老街上码头的防洪墙几百米外的县城长江路莲花湖段,第二道防线也已经筑起。

记者在第二道防线现场看到,不少当地居民前来关心水情,但大多神色轻松,对于如何治水,许多经历过多次大洪水的枞阳人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我们枞阳是周边好几个县区的出水口,水都从我们枞阳出。今年的洪水涨势凶猛,7月初,我每天都要到防洪墙看看水情,雨不停地下,每天水都要涨4、5寸。”居住在老城区的76岁老人何良全说,“我不怕,有防洪墙在,水过不来。”

洪水之困

“三分水,三分田,三分山。”这是枞阳当地人形容这座江边小城自然环境的一句老话。

“三分水”其实还少说了一分。枞阳县位于安徽省中南部、长江中下游北岸,紧邻长江,水域和滩涂面积占了全县面积的44%。

纵横交错的水网成就了鱼米之乡,但到汛期,这里的河湖却要承接周边八个区县的来水,当地老人形容枞阳是“一口大锅子”。

据枞阳县防办副主任陆忠介绍,枞阳县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周边来水都通过这一个县进入长江。不仅如此,枞阳县的汇水面积远超本身的县域面积。总面积为1473.43平方公里的枞阳,要承接的来水面积达到4700平方公里,是整个县域面积的三倍。

再加之今年主汛期,长江水位持续超紧,对枞阳怀抱的三大湖水位起到顶托作用,排水不畅,形成“内托外顶”之势。

陆忠告诉澎湃新闻,受长江水位“顶托”影响,目前枞阳县沿江21个通江涵闸均已关闭。枞阳闸开闸泄洪、沿江8个泵站全部开机排涝,但受制于流量限制,泄洪排涝效果还不明显。

安徽铜陵枞阳的防汛形势有多严峻?铜陵市委常委、枞阳县委书记刘亚东介绍,受高强度降雨影响,枞阳县长江水位、内湖水位首次同时显著升高。“我们的长江水位和内湖水位都是非常高的,形成了一种叠加的趋势。在历史上还是很少见的。”

“天气变化无常,水位屡创新高,上游风雨大作。有时候睡不着觉,有时候又会看到一线希望。”担任枞阳县防汛抗旱指挥部指挥长的县长杨如松这样形容入汛以来,枞阳所承受的巨大防汛压力。

据枞阳县防汛抗旱指挥部通报,2020年7月21日8时,桂坝江水位16.42米,超警戒水位1.72米;菜子湖水位17.46米,内外差0.24米,超保证水位0.61米;白荡湖水位15.12米,超保证水位0.63米。截至7 月20日,受灾人口263540人,农作物受灾面积20271公顷。

而截至2019年末枞阳县的常住人口为71.9万人,受灾人口已超常住人口的1/3以上。距离枞阳县城五公里外的铁铜乡被江水围困,江心洲上的非防汛人员全部转移。

 

长河边的人

58岁的殷桃花是枞阳县环卫工,家住县城上码头,她的房子与防洪墙仅数米之隔,“洪水就在家门口”。

7月13日下午6点,枞阳县防汛抗旱指挥部发布立即转移安置命令,要求7月13日23时前,县城防洪墙周边所有经营场所停止营业,群众无条件坚决彻底全部撤离。

殷桃花的丈夫早年因病致残,她和丈夫成为第一批优先转移的群众,安置到县城示范幼儿园。7月20日,澎湃新闻在安置点看到,尽管已离家一周,殷桃花和丈夫表现得很乐观,“我家在二楼,走的时候家里的东西都架高了,我们水边长大的人不怕洪水”。

殷桃花告诉记者,她下午还要去防洪墙周边值班,还再想去看看在那奋战的官兵。

殷桃花是枞阳县城区永昊环卫公司保洁员,负责正大街一带的路面清洁。7月12日,她在防洪大堤见到官兵们正在准备防洪沙袋,累得汗流浃背,便自发购来3件矿泉水、2件王老吉凉茶、1件冰红茶,对抗洪官兵表示感谢。这些东西共花费300多块钱,是她和丈夫一个月的生活费,但她却说“不心疼钱,心疼的是抗洪的人民子弟兵”。

回忆起发生在枞阳县历史上的几场大洪水,殷桃花记忆犹新。“98年的水发得又大又快,我的父亲是发洪水前几天去世的,我记得刚背父亲上山,一进家门,下枞阳家的房子就淹了,第二天水就快到人头顶……”

2016年,殷桃花已经搬到了枞阳县上码头的房子。洪水袭来时,她的女儿已有9个月身孕,即将临盆。“当时我和女儿也是转移到了县城示范幼儿园,我们是6月18日从安置点回家的,女儿是6月20日生产的,我给外孙取了个小名,叫‘洪孩儿’。”

巧合的是,今年枞阳又发洪水,殷桃花的媳妇在7月15日生下女儿,一家人决定给孩子取名叫“平安”,希望枞阳人能战胜洪水,平平安安。

“我是渔家女,我们水边长大的人与这洪水缠斗了一辈子。”殷桃花说,她的父亲曾居住在下枞阳江边,以打渔和造木船为生,“父亲说,看水要看这水面的中心,要是中心鼓,两边平,水还要再涨;要是中心下陷,水老了,就要退水喽。”

在枞阳人口中,每年的水都是“不同年、不同岁”,水位不尽相同。如何观水、治水,是经过上千年与洪水的斗争总结下来的智慧。虽然饱受洪水之害,殷桃花却不曾想过搬离长河边,“我在这住了大半辈子了,有感情了,但年轻一代越来越多人离开县城,去大城市了。”

受灾

7月19日下午,枞阳县官埠桥镇岱冲圩漫堤,圩内700多亩长势良好的水稻田被洪水淹没。

澎湃新闻在现场看到,通往岱冲村村部的道路已经完全被淹,岱冲村村干只能一趟趟乘坐冲锋舟前往村内地势较高的村部和安置点,给村民送去矿泉水、方便面等生活物资。

除了村内几处民房被淹,更让村民感到痛惜的是“一年的辛苦白费了”。64岁的谢晓俊是陈瑶湖镇人,几年前经人介绍,他来到岱冲村承包了250亩田地,是这里的种植大户。如今,这250亩水稻都泡在水里,颗粒无收。

“圩是19日下午四点多破的,就三个多小时,眼睁睁的看着水满了。”谢晓俊站在岸边望田兴叹,“按正常年景,今年预计能赚十几万,现在被水一泡,全亏了。农药、化肥、种子……总投入大概在550块每亩,加起来13万多,一年白干了。我女儿的田在钱桥镇邹姚村,也全被水淹了。”

在几家种植大户的田地旁,国元保险枞阳支公司经理朱超正带人勘查灾情,据他介绍,谢晓俊今年5月在国元保险投保了农业保险,每亩能赔付480元,总计能获赔付12万多。

“对于目前已经退水遭受损失的,开启快速理赔通道,立即赔付。另一方面,对于像岱冲村一时无法退水,长期在水里的农作物,我们也在近期进行摸排,启动预赔付。”朱超说。

枞阳县是农业大县,今年受灾较重。记者从国元保险枞阳支公司获悉,截至7月19日,公司已经接到枞阳县种植业、水产、特色农业等涉农保险报灾782件,估损金额4000多万元,已第一时间安排现场查勘,目前已查勘95%的报案农户,已摸排确定200多户水稻和养殖户的受损情况,第一批预赔付金额将达千万元以上。

“今年汛期最大的特点是来水时间长、高水位运行持续的时间长。2016年,岱冲圩破圩时水位在16.3米,今年破圩在17.3米,已经整整高了一米。”枞阳县官埠桥镇岱冲村扶贫工作队队长章志刚向澎湃新闻坦言,近几年来,村里的水利基础设施已经改善不少,“堵口复堤、兴建泵站,这就下去了几百万,对于一个村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但是相比于城市,资金量、投入量还是不足,“如果我们能像长江干堤一样,把引水面用水泥砌起来,效果还是会不一样。”

岱冲村的受灾情况只是枞阳全县一隅。目前,枞阳全县河湖爆满、全线告急,共发生江心洲崩岸、堤防管涌等68处较大险情,漫堤圩口90个,其中重点圩口5个。

压倒一切的任务

从与水的关系角度来看,这是一座略显悲壮的江边小城。

1954年的一场大水,将当时的湖东县(第二年改名枞阳县)县城所在地汤沟镇淹没,长江大堤溃决。县委县政府临时搬迁至另一处办公。

直到当年10月,枞阳县委才决定将县址设在枞阳镇,也就是现在的县城所在地。此后数十年,无论是枞阳县城还是长江沿岸乡镇,一临汛期,就与洪水展开生死搏斗。一部《枞阳县志》,相当一部分就是与水抗争的文字记录。

一部《枞阳县志》,相当一部分就是与水抗争的文字记录。

历史时针拨转到2020年,又一个大水年份遽然而至。

自7月9日12时,枞阳县防汛应急预案提升为Ⅰ级响应,防汛抗灾就成为了该县当前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

“襟江怀湖,山水相依;安徽独有,全国少有。这是一句形容枞阳自然条件的老话。我们从小在长河边长大,除水害、兴水利,与水有着不解之缘。”枞阳县防办副主任陆忠是枞阳老水利人。他说,自2016年大洪水后,枞阳痛定思痛,加大了水利基础设施建设。

据陆忠介绍,该县先后启动了县城区防洪安保工程、灾后水利薄弱环节建设性治理、万亩圩口排涝泵站更新改造和农田水利“最后一公里”等水利基础设施,“这些工程把历史欠账都补起来了”。县城区防洪安保工程全部结束后,枞阳县城防御内河、湖泊防洪标准为50年一遇,在今年大汛、大洪、大险、大灾中发挥重要防御作用。

陆忠预计,长江第2号洪峰将在7月26日左右对长江枞阳段可能形成影响。

他表示,紧盯县城防洪墙,紧盯白荡湖流域(东、西防区堤),紧盯长江干(江)堤及三个江心洲,紧盯横埠河南堤和其它重点部位仍是目前枞阳防汛工作的重点。

“水是动的,人是活的。”在7月19日的枞阳县防汛抗旱指挥部会议上,刘亚东这样总结枞阳人应对洪水的智慧与决心。

这座江边小城正在与水抗争。

编辑/赵加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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