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国日本的疫情一直牵动着中国人的心,毕竟日本是与中国往来最多的国家之一,人们都盼着春天去看樱花,留学生盼着回去上学,还有不少像我这样和爱人分隔两地的人盼着去过团圆日子。不过这一切都随着日本疫情日趋严重和安倍首相的一纸禁令而变得无法实现。从4月3日零点开始到4月底,日本全面禁止73个国家的公民入境,其中包括中国。而此前疯传的东京封城并没有实施,因为日本的现有法律不支持政府采取极端强力措施,而日本官员这段时间给民众提的要求里,最频繁出现的词就是“自肃”。那么“自肃”到底能不能减缓日本的疫情呢?
“自肃”即自我约束与克制,是日本在建设公民社会的过程中形成的服从于社会的传统。日本人一向谨守规则,不出头、不逾矩,怕麻烦别人,更怕成为另类被人排挤。世界上恐怕没有哪个国家的人能做到像日本人一样“自肃”了,比如政府要求公民发烧37.5度连续4天以上并伴有呼吸困难才可以给相关部门打电话咨询是否可以安排就诊,有症状者即使真的很担心自己得了新冠,也都按此要求做了,没有直接冲进医院的。所以日本的医疗机构目前还没有被挤爆,真的有赖于日本人的“自肃”。在日本社交软件line于3月31日举行的线上调查中,参与的6万多东京人里有7.1%都反映自己出现了新冠症状。但为了不让医疗系统崩溃,政府设立了极高的核酸检测门槛,这些有症状的人极难得到检测和治疗,因而真实感染的数字绝非每天公布出来的那些,这点日本民众自己也心知肚明。可是,他们除了在社交媒体上报怨几句外,一切如常,日本社会仍平稳正常运行,大多数行业并没有停摆。
对于日本这种谜一样的状况,中国人一直在大呼“看不懂”,最初我也是寄希望于新冠病毒多传几代以后毒性减弱,可是从近期欧美疫情的惨烈可知,病毒依然凶残。
我爱人川口君说:因为我们有神风呀。这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我忽然想到了:风,一方的风土风俗风气,在这种流行于人类现代文明社会的传染病面前,显然是会产生一定影响的。
我想首先很重要的一点是戴口罩。日本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不生病也习惯戴口罩的民族,超市里的口罩能单独占一整个大货架,各种款式功能应有尽有。川口的养老院要求全体员工从每年入秋开始上班全时戴口罩,直至第二年春末,最大限度降低把病菌传染给老人的可能。日本人患花粉症的特别多,其中有压力大的原因,也和植被种类有关。高大笔挺的杉树是建房的好材料,战后日本种了很多。杉树雌雄异株,春天雄性杉树花粉大爆发形成的花粉雾像着了大火冒出的浓烟。花粉症往往让患者痛苦不堪,鼻子被擦得像纸一样薄。因而每年一到春天就有很多日本人会佩戴口罩,防止吸入花粉,否则对于注重礼节的日本人来说,在公共场合打喷嚏擤鼻涕之类的会让他们觉得非常惭愧。
另外,日本也有一些年轻人喜欢用口戴拗造型,又显脸小又省化妆品,何乐而不为呢。所以这次疫情之初,日本市面上的口罩迅速销售一空,大多数人乖乖戴起了口罩。新冠这样的呼吸系统传染病,正好撞上了日本口罩的枪口,倘若是肠道系统传染病,对于打开水龙头就直饮生水的日本人可能就比较危险了。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日本人的卫生习惯真的好。中国人去日本旅游,无不对日本的干净赞叹不已。街上绝无果皮纸屑痰迹,连灰尘都少,小白鞋走一星期,基本连鞋底都不会脏。吸烟要在固定的吸烟点,是设立于街头、车站等地的玻璃房子,不但烟灰不会散出,连烟味儿都隔绝了。讲卫生对日本人来说也是一种迎得好感的手段,开车去加油站加油,工作人员会热情地过来免费擦车,即使车子一点儿也不脏,他也要卖力擦上一圈,这是为了吸引车主下次还来。
大阪街头的吸烟室
和我爱人交往之初,他的干净就让我产生了极大好感,从来没见过一个单身男士的家如此一尘不染。我问他日本男士都这么爱干净吗?他说正常情况下都是的。
有一次校友来我家里玩,问川口从来不做饭吗,为什么灶台是新的?其实那是他已经频繁使用了半年的厨房,完全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因为他会在吃完饭第一时间洗碗、擦灶台,无论多累也绝不拖延,甚至我不在的时候如果给他打电话正赶上他要收拾厨房,我也要先挂电话让路。他用于擦拭厨房的是含酒精的消毒湿巾,这种我们在疫情发生后疯狂抢购的东西,是日本家庭日常的标配。
川口还会第一时间捡起掉在地上的每个渣子、擦去每滴水迹。我来了以后他又开始和我掉的头发较劲,总想把床上地上的每一根头发捡干净,一边捡一边说:“老婆你5年后会不会变成秃子?”其实我绝对算头发掉得少的人了,只好去捡他掉的短发用以反击。有一次我都回北京半个多月了,他打电话告诉我又捡到了我的头发。有一次和他朋友一起吃饭,那位日本男人吐糟自己老婆和两个女儿三个女人一起掉头发的恐怖场景——女人掉头发大概是每个日本男人心里的恶梦。
除了东京大阪这种大城市住房拥挤外,日本很多地方的人都拥有“一户建”的家,大家无一例外地会把院子和院门口都打扫得十分干净。川口也喜欢扫院子,秋天枫叶和四照花的叶子散落在门外阶前,很有自然气息,他偏偏要扫得一干二净,因为在日本,如果庭中堆满落叶被路人看到了,会说这家很懒惰。
日本人也格外注意玄关的干净,地面不能有一丝尘土。有时候我从花园里踩了土回来带到玄关,他就像如临大敌一般,必秒扫之而后快。
日本公共卫生间的干净有目共睹,不但毫无异味一尘不染,我还见过很多卫生间的洗手台上摆放每日更新的鲜切花的。没错,日本人最最重视的就是卫生间的干净,认为财神住在卫生间里,如果不干净,财神可就不来了。日本的马桶都是卫洗丽,他们觉得光用纸怎么可能擦干净。另外他们的卫生纸都是水溶的,直接扔进马桶冲掉,因而卫生间一般不放废纸篓。川口对中国的卫生纸不能完全水溶、要先扔进垃圾桶很不理解,觉得又有味儿又不卫生。疫情后日本出现了抢空卫生纸的现象,大概从某个侧面说明对于日本人来说,饿死事小失“洁”事大吧。
抢空的卫生纸架
亚洲通讯社社长徐静波做过一期音频节目:为什么日本男人的脚不臭。当然和勤洗澡勤换衣有关。绝大多数日本人每天都洗澡,除了外套以外,所有衣物都每天换洗。我说每天一两件也要开一次洗衣机,多攒几天不行吗?川口觉得不可思议。日本人大概是因为经常会遇到脱鞋上榻榻米跪坐的情况,怎么可能让脚臭呢?日本人对除菌除臭产品的开发也孜孜以求,洗衣液、沐浴露什么的只要打上“抗菌除臭”几个字会卖得特别好。还有近年来大受追捧的超细水流高科技淋浴喷头,据说能洗净每一个毛孔。而且日本人饮食清淡,生葱生蒜之类的他们也会尽量不吃,以免产生口气,不小心吃了的话也去便利店买专门除口气的口香糖来吃。而且他们家中也会常备除菌除臭的喷雾,床上桌上空气中到处可以喷,疫情发生后我们才开始喷的那些消毒净化喷雾,他们平时就一直在用了。
良好的卫生习惯让日本人在对抗病毒上有了一些天然优势,而另一个优势来源于他们的“保守”和“冷淡”。不但欧美人的贴脸、亲吻在日本绝不可能发生,他们也基本不握手,身体不接触,这样病毒就少了一个重要传播渠道。他们见面打招呼和告别都靠躹躬,而且对越是尊重的人会离得越远,导致外国人误解他们很冷淡。中国人对朋友的亲热是以勾肩搭背表现的,而日本人则是以不停躹躬表现的。在情侣之间,他们的表现也很克制,日本街头基本见不到拥抱接吻的,那是公共场合所不容的行为。在机场、火车站这些充满离别的场合,也常能见到恋恋不舍的情侣,不过这种不舍在眼神和低语里,几乎见不到拥抱不放或者吻别的,日本人的“保守”真是出人意料呢。
戴口罩、讲卫生、无身体接触的礼仪,的确应该是此次日本抗疫的天然屏障,但光凭这些还远远不够。何况日本人视若生命的礼仪有时候还是双刃剑:凤凰台驻东京记者李淼问她的日本同行为什么参加发布会不戴口罩,他们说对发言者不礼貌。川口上周六去参加同事的婚礼,我知道不可能劝他不去,问他能戴口罩吗?他说那样不礼貌的行为怎么可以。在礼仪和生死之间他选择礼仪,可能这就是日本人吧,频发的自然灾害让他们早把生死看淡,在汹涌疫情面前如此淡定也就不足为怪了。
如今日本疫情出现了迅猛发展的苗头,而他们的口罩却已不够用了。安倍决定给每个家庭发两个布口罩,遭到日本人疯狂吐槽。中国已经有不少地方政府和民间机构都在为日本捐口罩了,回应他们在中国疫情之初的“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惟愿疫情快快结束吧,让我们可以一起摘下口罩尽情呼吸。
文/凌云
约稿编辑/肖榕
编辑/雷若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