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尘（作家）

天津的城市气息，松弛、喜感，人情味浓，人与人之间的界限感相对淡薄。

2024年9月，跟先生中茂回他的老家天津。天津的四哥当了爷爷，给孙子办百日宴，我们去道喜。结果这一趟天津之旅是一连串的喜不自禁、乐不可支。

从机场出来坐在出租上我就盘算着，等吃了晚饭就去狮子林桥看天津大爷跳水。这几年这个项目在网上很火，我看过好些视频。天津大爷们面对众多围观者以及手机镜头，先发表一通讲话，然后各种花样栽进海河里，周围一片叫好声。很多视频配的音乐就是那首天津快板——“我来到了天津卫，嘛也没学会，学会了开汽车……”出租车司机告诉我，已经不跳了，取缔了，热闹是热闹，出了事怎么收拾啊。我还看过一个视频，四个红泳衣大妈，白鹤展翅之后顺次从狮子林桥栏杆上跳进海河里，煞是惊险。真要出事就不好了。

晚饭后和中茂还有两个哥哥还是跑到狮子林桥转悠。从狮子林桥到金汤桥这一段的海河，流光溢彩，河堤上各种零食小摊，隔一段就有开直播演唱会的歌手。都唱得不错，乘凉的市民三三两两地散坐四周，听得起劲。这一晚，我领会了初秋海河的风，尽得凉爽之要义，其他形容都不恰当，就两个字——好风。

中茂回天津，总是满满当当的饭局，亲戚、老师、同学，同学又有小学同学中学同学大学同学三组。前几次我跟着回天津，印象中总是在吃饭。这次我决定多待几天，访一下古。天津是近现代中国史的一大现场，可探究的内容太多。除了经过且张望了的张学良故居、张爱玲旧居、袁世凯故居、冯国璋故居……我这趟确实也认真访了几处，静园（溥仪旧居）、李叔同故居、梁启超故居、曹禺故居。这些故居同时也都是博物馆，资料很丰富，观感也很丰富。

我的计划中还有一项，要去听茶馆相声。天津有很多相声社团在茶馆演出。我有一个朋友到天津出差，一再改签回程机票，就为了继续听相声。算了一下各种安排，根本就没有听相声的时间。但阴差阳错听了一个相声堂会。

中茂的中学同学聚会，马老师、张老师还有中茂——51中79级文科班的“三人帮”又一起逗同学田大姐，非说她留过级。田大姐一开头很明白他们的招数，还扭头对我说，他们三个从小就喜欢使坏。然后，三个人天一脚地一脚、东一榔头西一棒，其中，张老师语重心长反复提醒田大姐“你再想想，你再想想”，就跟施了催眠术一样，田大姐渐渐地就有点迷糊了，不敢肯定自己没有留过级。那个过程就跟赵本山和范伟的《卖拐》差不多，把我笑坏了，连吃的什么菜都忘了。要说那天的馆子，是沽上名菜馆，百年老店“燕春楼”。

又在公交车上看了一场群口相声。我到一个城市，喜欢坐公交，可以特别直观地体会这个城市的气息。天津的公交车上，很多拎着买菜小车的老人——坐公交不要钱，听说哪里菜便宜就去哪里。这一趟公交，有一大群老年人，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并不是一拨的，彼此并不认识，但一点不妨碍他们聊得火热。

一个瘦瘦的老太太说她帮旅行社召集客人，上一回就拉了四十多个人，现在旅行社又在找她。大家惊呼使不得，一老头说，这年头玩啥不好，你这是玩命啊，这个岁数，路上出点事你就抓瞎了。另外一个老头说，就是啊，我才不出门呢，一开电视，啥都看到了。被群嘲的老太太一点不憷，嘴角微微撇着，估计心里瞧不上这些没有见识的人。

待这个老太太下车后，一场议论才平息下来，跟我同排的老太太问邻座老头：“你到哪儿啊？”老头说到哪儿。老太太说：“那还有三站。你住哪个小区啊？”老头又回答住哪个小区。老太太说：“你怎么住那儿呢？！”我在心里替老头回答：“你管我住哪儿呢。”

我把这个场景说给天津亲戚们听，他们说公交车上都这样啊，然后问我成都是啥样。我说成都的公交地铁上一般都很安静，基本上没人说话，尤其陌生人之间不说话。他们很好奇：“那为什么不说话呢？”

天津的城市气息，松弛、喜感，人情味浓，人与人之间的界限感相对淡薄。我尤其喜欢这其中那种松弛和喜感。那种味道，可以拿这次天津行我的早餐收获——“糖果子”作比，轻脆又结实，还甜滋滋的。

天津早餐全国闻名，太丰富了。我去过好多次天津，这次才发现有糖果子这个品种。所谓糖果子，就是发面和红糖混合放进油锅里炸的，形状有点像把香蕉。我连吃四天。第四天早上，和从北京一大早赶过来的中茂的大学同学刘老师一起早餐，他说，你看，一张大饼，裹上糖果子，这样吃才对。然后，我看着他把根本塞不进嘴的小臂一般粗的大饼裹糖果子塞进了嘴里，咔嚓，咬断，咔嚓，咬断。我都看傻了。

2024.10.15

供图/雨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