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苏虹:小说树的根,需要生活的滋养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4-05-08 08:00

近日,苏虹的《秋疯》由作家出版社最新出版,受到读者关注。围绕五个人物,作者织就了一张关于职场、官场、商场的人生大网,时代变迁、个体命运、价值转型、婚恋职场等等话题让读者产生极大共鸣。

2001年的秋天,苏虹打开电脑,开始创作小说《秋疯》,他没想到这本小说会写了删、删了写,反反复复,断断续续持续了二十多年之久。几多沧桑变化,几多爱恨离愁。

苏虹表示,《秋疯》的书名除了我们熟悉的疯狂、疯癫,“疯”其实还有“轻狂”“无约束地玩耍”“农作物生长旺盛但不结果实”等多种解释。这本书持续创作二十多年而没有放弃,一方面因为对文学的热爱,一方面也见证了自己对生命、人生的珍视和记录。

虽已面目全非,但仍是最初的表达

苏虹著有长篇小说《海上晨钟》《秋疯》、长篇历史小说《天昏海暗——太平洋战争》、随笔集《无为而治——老子谋略纵横》、时评集《和平的眉角——世界大局下两岸关系透视》《和平的守望——世界大局下两岸关系扫描》等。他作为总策划人、编剧之一出品的话剧《大风有隧》,于2019年在上海大剧院上演,其剧本获“第34 届田汉戏剧奖·剧本一等奖”。

小说《秋疯》的故事从千禧年五个年轻人毕业前的狂欢夜说起,由十五年后一个大人物扑朔迷离的坠楼案接续。周宇、柳春富、钱嘉良、沙刚、韩子霁,是硕士研究生同学,他们的家庭背景大不相同,毕业后走上不同的工作岗位,也因此留下了不同的人生轨迹。周宇因为偶然机会被即将退休的省委副书记相中成为“大秘”,经历了过山车式的职业体验;柳春富从记者到省委组织部研究室主任,最后到市长,其间的偶然事件让他从人生低谷走上人生巅峰,又从人生巅峰摔到谷底,过程令人唏嘘;钱嘉良剑走偏锋,商业奇才成功的背后,折射出社会、法律、道德之间的种种矛盾与困境;沙刚、韩子霁同为高干子弟,不同的职业选择、不同的价值追求,演奏出不同的命运交响曲。

周宇、柳春富、钱嘉良、沙刚、韩子霁,是苏虹用二十四年文学目光和人生经历见证、参与其心灵成长的小说人物,是《秋疯》中呈现的五种人生样本。

苏虹表示,他早年创作《秋疯》时,是基于真实的秋季,表达面临现实困顿时的复杂心绪,对年少时轻狂岁月、似水年华的追忆和些许艳羡;那么,时隔二十多年的现在,它成书于作者人生的秋季,更多地传递了自己对“生长旺盛但不结果实”之人生的观察和思考。

小说中的五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不甘平庸,苏虹认为这也是80后的共同特点。“他们为了体现自身价值,选择了不同的奋斗路径。事实上,这些人物形象、社会现象在我们身边并不鲜见,不管我们喜欢不喜欢、愿意不愿意,事实上就是存在于我们身边。”

从2001年秋天想到《秋疯》这个书名到现在成书,小说的写作思路、内容较之初已有很大变动,甚至面目全非。提及漫长的创作过程,苏虹说当时他还在部队工作,正利用业余时间在复旦大学新闻学院读研。创作《秋疯》最初的想法,就是想通过小说的方式,去描述社会转型期给普通人带来的冲击。20多年里,写了删、删了写,“2019年秋,我把四五万字的部分章节拿给这本书的责编向萍老师审阅,但当时的那些内容与现在的成书也有了很多改动,就像向萍老师所说,‘与原来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但是,我认为改动的只是结构和内容,我最初想表达的思想并没有变化,从这个意义上讲,现在的《秋疯》,还是2001年秋天酝酿的那个《秋疯》。”

交织的“网格”,大变局下的咏叹调

《秋疯》中的周宇、柳春富、钱嘉良、沙刚、韩子霁经历过“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青葱岁月,也体验过人到中年“却道天凉好个秋”的彷徨无奈。围绕这五人,苏虹织就了一张关于职场、官场、商场的人生大网,时代变迁、个体命运、价值转型、婚恋职场等等话题让读者产生极大共鸣。

谈及如何“织网”,苏虹说:“小说中这张‘大网’,只是社会镜像而已。我在《秋疯》中,试图表达中国社会几十年来伦理、情感、价值的转型、变化、冲击,对个体、家庭、爱情、婚姻、职场等等带来的种种变化。《秋疯》不是悬疑小说,但小说在第一章以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李朝东跳楼为悬念开局,形成了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经线,以五个研究生的人生命运为纬线,或职场、或商场、或官场、或情场,将他们的故事交织在一起,织就了一个个‘网格’,形成了大变局下的众生相、咏叹调。”

《秋疯》因非常真实而让读者代入感极强,问及小说里真实与艺术加工的比例,苏虹表示,小说中所有的内容都是经过艺术加工的,但创作离不开生活,“也正是因为这样,小说出版的最后时刻,我与责编商量,专门加上了‘本书为原创虚构小说,人物情节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这段话。事实也是如此。”

苏虹有着在基层部队和高级机关工作的经历。他坦承,丰富的个人经历,确实让创作有了更加丰富的素材,“今年三月份,我曾到西班牙进行过一场‘文学寻访之旅’,溜达在 ‘海明威小道’,驻足于华盛顿·欧文笔下的阿尔罕布拉宫,海明威与欧文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并非‘专业作家’——海明威曾经是记者,欧文曾为美国驻西班牙大使馆馆员,这也让他们有了丰富的人生经历,为后来的创作打下了很好的基础。我说这些并不是在与文学大家作比较,只是觉得在创作小说时,作家一定不能脱离生活。”

留白,使作品的意境得到延伸

《秋疯》中的周宇、柳春富、钱嘉良、沙刚、韩子霁的人生际遇不同,各有各的得意和失意,人生都不完美,结局更是令人唏嘘,而对于这“五个人生样本”,在苏虹的笔下有不少“留白”,给读者更多回味想象空间。

苏虹表示,他有不少“忘年交”画家朋友,“他们在作画时,都很注意留白,并且告诉我,‘做人做事都不要太满’,他们的话给我很大的启发,我觉得,小说里对人物的形象的塑造,以及对内容的刻画,应该给读者留有思考、回味的余地,让他们与我共同‘创作’故事,从而使作品的意境得到延伸。”

对于小说中的周宇、柳春富、钱嘉良、沙刚和韩子霁这五人,苏虹都是从正面去描写、刻画他们的。“他们家庭背景不一样,有许多不同点,但在大变局时代背景下,他们的经历都是难能可贵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都是我喜欢的人物形象,我也希望读者能喜欢他们。”

五个人里,柳春富的结局令人唏嘘,也最令人同情。苏虹认为柳春富的职场跌宕,其实是有其文化因由的,“读研究生之前影响过他的机关文化,读研在院校接受的精英文化,还有光宗耀祖等封建文化,各种文化影响混合于其一身,造就了他的独特个性,也铸就了他的职场人生轨迹。”

苏虹举例说,有一段柳春富进组织部工作前后对周宇称呼变化的叙述:“他在报社任副总编辑时,尽管周宇级别比他低,他总是称呼周宇‘领导’。但当他调到组织部并当了处长和研究室主任后,对周宇的称呼就由‘领导’变成‘小周’了。在这段叙述中,还讲到柳春富搞卫生、打开水特别会选择时机,以及他见到领导‘总是毕恭毕敬地往边上跨半步停下,待领导走过后,才会离开’,这些描述既反映了官场和机关的风气与文化,也揭示了柳春富潜藏于内心的趋炎附势、投机取巧的品性。”

而周宇和小黄的缘分也颇为传奇,两人是同事,周宇在十多年前更是救下了落水的小黄,由此让小黄有了报恩嫁给周宇的想法,机缘巧合下两人成为同事。这个故事是虚构还是真实?苏虹说:“生活远比小说更加精彩,周宇与小黄的故事尽管是虚构的,却不是凭空虚构。另外,我在上一本长篇小说《海上晨钟》里描写的爱情故事让许多读者认为‘太残忍了’。因此,我在这次让他们有了一个圆满结局。”

很意外,一些读者总结出“职场宝典”“官场宝典”

《秋疯》写的是时代变迁下的个体命运,是人性的善恶,而一些读者看完之后,却总结了一些“职场宝典”“官场宝典”,让小说多了“实用性”。例如,在官场或者职场江湖里,出身、勤奋、本事、机会、人脉,总要有那么一两样,否则难以安身立命。“商界精英”钱嘉良的成功源于认清了自己,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擅长做什么,在别人都选择另外一条路,自己又被外界质疑的时候,能够保持本心长久坚持下去,并在商场、政界、同学圈等不同领域打开局面。

对于被总结“职场宝典”“官场宝典”,苏虹笑说确实有点意外:“有些内容可能对读者有一定的启发作用,但还谈不上是‘宝典’。如果一定要说其‘实用性’,我觉得就是在大变局时代,我们可以多从传统文化中吸取智慧,从‘厚德载物’‘上善若水’等这些修身箴言中,让自己浮躁的心找到一个清静的安放之处。多几份从容与定力,也就可能让人生多几份顺畅。”

谈及创作《秋疯》最大的难点,苏虹说是对于转型期社会的判断与拿捏,或者说是分寸感的把握。“写这本书时,我曾要求自己‘心中向善、笔下积德’,不为追求所谓高潮和冲突而把人性之恶写到极致,有位评论家认为我‘书写很节制’,我认为这位评论家是理解我的。整个小说12章,前8章我花了大量时间,有些地方甚至是推倒重来的。但总体上故事的架构与脉络没有改变,或者说正是为了保持最初的构想,才会反复斟酌和修改。最后的4章写得非常顺畅,尽管有读者觉得我收笔略显匆忙,但我觉得我想表达的东西都已经着墨,所以也就及时刹车收笔。”

在苏虹看来,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的架构至关重要,它关系到作品通篇的连续、协调与和谐,从开头到最后,犹如拾级而上,不能抽掉任何一段,“从这个意义上讲,小说的每一部分都是我精心留下的文字。”

生活是创作的基础和力量的源泉

现在很多关于职场题材的影视剧和小说,总是被诟病“假”,漏洞多,曾有人批评说,很多编剧根本没上过班,怎么能写好职场题材?

问及苏虹的创作习惯,他表示,每位作家的经历不同,创作的状态也不同。“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创作离不开生活的滋养。从我参加工作开始,我就有意无意去积累素材,有的留在纸面上、电脑里,也有的深深刻在脑子里。写作是一个‘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过程,没有之前的生活积累,没有充分的酝酿构思,我是不会打无准备之战的。我个人的写作习惯,是酝酿好整体架构,画出一棵‘小说树’,有了明确的树干和大致的树枝,再进行创作。当然,树根就是平时的生活积累,它是最重要的。”

而谈及创作现实题材难,苏虹认为,认为难的原因可能是作家有生活盲区,对某些领域不是很熟悉,觉得涉及到一些敏感问题、具体问题难以把握,“人们常说作家要深入生活,可能这是对专业作家而言。对我而言,我就是现实生活中的一分子,工作几十年、多个工作岗位的磨砺,让我生活本身就很丰富,这倒反而让我有了某种后天优势。当然,对有些现实问题,也需要作家从理论上进行一些研究思考,把握好方向和分寸,我想这也是创作过程中不可或缺的环节。”

在苏虹看来,成为一名作家,需要具备什么素养?“每位作家的情况不一样,可能对阅历、文笔、天赋、想象力的重要性认识上也不尽相同。我始终认为,创作离不开生活,这是创作的基础和力量的源泉,起码对我而言是这样。有了阅历做基础,接下来就需要有几份天赋了,当然,想象力和文笔,我认为也是天赋的一部分。”

创作不是写日记,傲慢会失去读者

《秋疯》中,周宇研究《道德经》多年,深谙老子思想。所以他一直低调做人,勤恳做事。苏虹在书中也提到 “致虚极,守静笃”,让人们用虚寂沉静的心境,去面对宇宙万物的运动变化,实际上都是道法自然的引申。

苏虹在小说中十分推崇《道德经》,而在现实中,《道德经》是他最喜欢的书吗?苏虹表示,自己喜欢的书很多,“中国传统的哲学著作中,我确实最喜欢老子的《道德经》。早年我曾花时间认真研读过《道德经》,甚至出版过一本关于《道德经》的随笔集,这些年,我也一直经常翻阅这方面的书籍。《道德经》博大精深,是一个可以从多层面不断挖掘的宝藏,愈是深入研究,愈加感觉内涵深刻,值得琢磨一辈子。而且非常神奇的是,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会对此有不同的理解。《道德经》对我最直接的影响,是让我做人做事多了些许定力。”

苏虹现在还是上海大学文学院特聘教授,他说上海大学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创作平台,因此有机会经常与老师和同学学习交流,有助他更好地创作。

在视频流行的当下,苏虹对于文学抱有乐观的态度,“现在的视频确实有其魔力,特别是有了智能手机后,人们的阅读习惯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但我觉得阅文、读图、刷视频三者之间应该是互补关系,对事物的深入了解,对人文的深度解读,对艺术的深刻体验,离不开文学的书写与呈现。有道是内容为王,文学的作用无法被视频取代,文学黄金时代也不会因为视频而终结。” 苏虹透露自己在写作《秋疯》时,有意识给影视剧改编留有空间,希望有机会能与影视界的朋友合作,“影视剧是文学作品大众传播的最好形式,也是扩大文学作品影响力的最佳路径。”

很多作家将书写作为表达内心的方式,而在苏虹看来,文学作品作为一种“产品”,应该考虑“用户”的需求,“创作不是写日记,否则,作家会因为自己的傲慢而失去读者。”因此,苏虹认为作品一定要让读者觉得“好看”,“包括文字流畅简洁、人物形象丰满、情节曲折起伏等等,贴近生活而又超越生活,让阅读者有一种愉悦感、代入感,这是我追求的目标。”

问苏虹未来的写作计划,他表示,《海上晨钟》和《秋疯》是他创作的尝试,但不会止于这两本书。“我职业生涯的绝大部分时光都留在了部队,多年的军旅生活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接下来,我会重拾那段宝贵的时光,沉淀、过滤、加工出一部新的作品,给自己29年的军旅生涯留下一点记忆。”

文/本报记者 张嘉  

供图/苏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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