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张特种作业假证书入手，执法人员顺藤摸瓜，牵出一起特种作业证书造假大案。在查办该起案件时，北京市西城区应急管理局启动行刑衔接机制，同北京市西城区人民检察院和北京市公安局西城分局联合办案，查获1.92万余条购买假证书人员数据、21个仿冒国家机关网页，造假证书涉及39个特种作业工种岗位，已抓获67名涉案人员。近日，围绕这起案件的起源和查办经过，记者进行了深入采访。
西城区应急管理局执法人员对白某某案涉嫌伪造的特种作业证书进行核验
抓个正着——执法现场锁定违法证据
近日，记者跟随北京市西城区应急管理局执法人员来到该区一处大型建筑施工工地。4个多月前，执法人员对该工地进行联合执法检查时，发现涉案人员白某某使用伪造的焊接与热切割作业特种作业证书，继而牵出了这起案件。
“这是白某某之前从事钢筋焊接作业的地方，现在已经盖起了房屋。”谈起白某某使用特种作业假证书的行为，该工地项目安全经理李先生仍心有余悸。他告诉记者，如果1月份白某某在作业时发生事故，导致停工整顿，该项目不仅要承担每天至少20万元的损失，施工进度也将大受影响。
1月17日，该区应急管理局执法人员在该工地执法检查时，发现现场有焊接作业行为，随即查验特种作业人员持证上岗情况。执法人员登录“国家安全生产考试”平台，扫描白某某证书电子照的二维码时，显示“证件档案编号有误，请与签发机关联系核实”。而通过微信“扫一扫”功能扫描该证件二维码弹出的“页面”查询，却显示白某某具备“焊接与热切割作业”资格，证件在有效期内。乍一看，该“页面”与官方网站页面并无二样，执法人员一边稳住相关人员，一边向该局法制部门寻求支持，进一步核实证件真伪。
很快，传来消息，证实白某某所持证书系伪造证书。执法人员当即启动调查程序。
执法人员对企业负责人和当事人进行调查时，发现白某某曾取得过特种作业资格证书，但原证已过期。
记者了解到，特种作业人员日薪为400元至500元，而没有特种作业证的从业人员日薪为200元至300元。由于当时钢筋焊工不多，白某某便购买了假证。
据白某某自述，2022年底，经工长何某介绍，白某某在外地接受了2天培训，花费1200元办理了“证书”，办证费用由何某承担且未开具发票。办证方承诺先给电子证照，半个月后将实体证发给白某某。后来，由于办证方失联，白某某至今未收到实体证，但电子证在网站上一直能查到。因此，自2022年11月至今年1月，白某某一直在使用一张由A4纸打印的“证书”从事电焊作业。
“当时是否审核了白某某这一批特种作业人员的证件？”面对记者提问，李先生表示通过微信“扫一扫”功能查验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进入了假冒网站，加之工人流动性大，便未做进一步审核。白某某案件发生后，该施工企业立即按照正确流程对工地上所有特种作业人员证件进行了核查，未再发现新的问题。
此外，该区应急管理局向白某某所持“证件”标注的发证机关发出协查函，经核查确定白某某所持特种作业操作电子证件系伪造，进一步固定了证据链。据此，该区应急管理局对涉事施工企业和白某某依法作出行政处罚。
与此同时，该区应急管理局还发现了另一起涉嫌使用伪造特种作业操作证的线索。
2月初，辖区一家企业在作业前主动请求西城区应急管理局对安全资料进行查验指导。执法人员发现特种作业人员秦某某涉嫌使用伪造特种作业操作证件，立即开展调查取证。
“发现情况后我们非常重视，立即配合区应急管理局调查取证。”近日，该施工企业安全管理人员刘先生在接受采访时告诉记者。
调查发现，秦某某所持“高处作业”特种作业操作证复印件显示为北京市应急管理局所发，“电工作业”特种作业证显示为河南省应急管理厅所发。经向发证机关核实，2个“证件”均系伪造。“在调查过程中，秦某某拒不配合调查，甚至望风而逃。”该区应急管理局执法人员告诉记者。
面对这两起特种作业假证案件，北京市西城区应急管理局党委书记、局长刘耀雍表示，不能一罚了之，不挖出根源决不收兵。
2月13日，该区应急管理局向该区检察院提交《涉嫌刑事犯罪案件商请协助函》；2月16日，该局与该区检察院、公安分局进行会商，将有关涉案材料一并移送，共同侦办案件。
顺藤摸瓜——联合办案追根究底
“在进入行刑衔接程序后，白某某翻供了，表示未曾到外地接受培训，是在网上购买的假证，这进一步加深了我们对其购买假证渠道的怀疑。”西城区应急管理局法制科负责人孙建明说。
在该案调查取证过程中，执法人员发现伪造证件上的二维码指向名为“国家应急管理部安全生产考试中心”的假冒网站。记者扫描该二维码进入假冒网站，页面显示主办单位为“应急管理部”，承办单位为“应急管理部干部培训学院”，与官方网站一模一样。目前，该假冒网站已经被锁定并封停。
“如何分辨该网站真伪？”面对记者的疑问，孙建明介绍，官方网站网址是清晰的政府网站域名，而该假冒网站的网址为一串不规则字母，这是最直观的辨别方式。
有关业内人士表示，扫描特种作业证二维码时，应当先进入“国家安全生产考试”平台，再使用“扫码查询”功能，而非直接使用微信“扫一扫”功能进行查询，这样就能保证不进入假网站。一些企业对此并不了解，极易被买卖、使用假证人员误导，导致特种作业假证现象在企业审核环节难以被发现。
办这类假冒网站的成本是多少？孙建明表示，建设网站首先要租用或注册一个域名，其次租用或购买一个服务器，之后就可以对网站内容进行设计，在未经审核备案的情况下，私自上线运行。
记者在几家网购平台进行了查询，租用、注册域名和服务器的价格均在几元至几百元不等。这就意味着，制作假网站的成本极低，甚至贩卖一张假证便可回本。
在行刑衔接程序启动前，为避免惊动售假链条人员，导致假冒网站关闭后证据灭失，进而影响公安部门后续的侦办工作，执法人员暂时停止了调查取证工作。
专案组成立后，针对公安部门对特种作业证件分类、查询等环节缺乏深入掌握的情况，该区应急管理局安排人员随时进行解答，并提供应急管理、住建和市场监管部门所属特种作业操作证目录。
“经核查，该证件系伪造。”孙建明表示，为便于专案组干警在抓捕过程中能快速辨识假证，区应急管理局法制科负责对现场抓捕时查获的假证信息进行初步查询验证，识别真伪。针对现场查获的伪造证件涉及住建、市场监管等部门，分别向住建、市场监管部门咨询证件验证方式，学习掌握住建、市场监管领域的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文件，基本实现了能快速核验涵盖应急、住建、市场监管三个领域特种作业证件的能力。
为保障专案组办案，该区应急管理局安排专人盯守，随时提供验证支持，及时答复。办案期间，该局查验证件39件。
经过4个多月的深挖，办案机关基本厘清了由孙某某兄弟等人制作假冒网站、制作并派发伪造证件的三个层级主要人员和其他下级代理分销人员共同组成的犯罪团伙构架；查明该网站仿冒了应急管理部、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及部分省级住房和城乡建设部门的证件查询网站页面21个，从网站后台提取购买假证人员数据19209条、电子假证书照片17091张，涉及39个常用工种岗位证书。
5月中旬，以孙某某为首的涉案团伙人员10人被抓获，专案组顺藤摸瓜抓获北京本地售卖使用伪造证书人员57人，案件取得重大突破。
白某某案中查获的假证书及部分制作工具
5月16日，秦某某到案，该区公安分局将其刑事拘留并立案侦查。该区应急管理局联合该区检察院对涉案企业进行警示教育，该区检察院向涉事企业发出《检察建议书》，共同督促企业自觉守法，切实提升企业本质安全水平。
曾遇堵点——“想移不会移，想接不会接”
近年来，制售、使用假冒特种作业证书的行为屡禁不止，给安全生产埋下隐患。行刑衔接作为斩断特种作业证造假利益链的利剑，虽然受到广泛重视，却依然存在案件信息共享渠道不畅、相关部门参与程度不高、移送标准不明确、证据标准不统一等问题，造成有案难移或一送了之，导致安全生产违法犯罪案件办理周期过长，甚至存在制度空转风险。
由于此前西城区行刑衔接工作机制不完善，在移送一些案件时，西城区应急管理局与该区公安部门的工作衔接存在一定困难。
2022年9月，该区应急管理局接到线索，辖区一文化活动项目施工搭建单位存在特种作业人员使用假证行为。执法人员立即前往现场进行调查取证，却扑了个空。
“到达现场时施工已经结束，该单位报案后，4名特种作业人员便失去了联系。”执法人员告诉记者，通过核查特种作业操作证复印件发现，4张证书均为假证。执法人员将案件情况向属地派出所进行移送时，双方对案件的事实认定、证据形式以及应当追究刑事责任还是行政责任存在分歧。
2022年11月16日，该局执法人员在执法检查中发现，辖区某餐饮公司电工特种作业操作证系伪造，持假证的电工王某及假证实体卡均在现场。
该证实体卡显示，发证机关为甘肃省应急管理厅。但王某表示，证书为湖南省应急管理厅签发。执法人员与湖南省应急管理厅核实，相关工作人员表示不存在跨省发证行为。
为避免人员逃匿、证据灭失，执法人员果断报警，并稳住王某。公安部门出警后，对违法人员进行控制，没收伪造证书实体卡。
“在行刑衔接工作探索初期，应急管理部门想移，但不知道怎么移，公安部门想接，但不知道怎么接。”西城区应急管理综合执法大队大队长张旺告诉记者，这两起案件虽然通过不同的方式向公安部门进行了移送，但西城区行刑衔接工作机制未有效形成，还存在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
任重道远——行刑衔接机制彰显威力
“长期以来，为什么制售、使用假冒特种作业证书的行为屡禁不止？为什么案件总是一罚了之？为什么深挖的渠道难以畅通？”刘耀雍表示，这种难以根除的特种作业证书造假现象，必须着力从根本上加以扭转。对此，西城区应急管理局将“完善行刑衔接工作机制，不断提升行政执法效能”列为重点工作。
今年初，西城区应急管理局邀请北京市人民检察院、西城区人民检察院、北京市公安局西城分局、西城区消防救援支队等单位进行座谈，商议起草《西城区安全生产行政执法与刑事司法衔接工作实施办法》（以下简称《实施办法》）。
“违法行为涉嫌犯罪”的前置判断一直是困扰行政机关案件移送的症结所在之一。孙建明介绍，《实施办法》引入了清单管理理念，将安全生产涉嫌犯罪案件名称、刑事责任以及移送标准以清单形式明确，确定了行政违法与刑事犯罪认定标准，为执法人员识别涉刑案件提供参考。
“在这五批证书中，9张为假，3张为真。”近日，在该区应急管理局，孙建明向该区公安分局出具了多份特种作业证书验证材料。
虽然白某某案件已经告一段落，但是依托于此案中形成的工作机制与合作模式还在延续。目前，公安部门仍不断向该局提出核验伪造证书的需求。
“白某某案件为西城区行刑衔接工作机制提供了实践经验，为应急管理、检察、公安等部门的协作建立了长效机制。”刘耀雍表示，通过开展白某某案件行刑衔接工作，西城区普遍形成了打击伪造证书的共识，相关部门积极与该局对接，寻求技术支持，严厉打击特种作业违法和犯罪行为。
在侦办白某某案件的过程中，专案组还发现了一些线索，将之反馈给西城区应急管理局。
4月28日，专案组向该局提供了使用假证人员落位在西城某施工单位的线索，执法人员来到施工现场调查取证，却扑了空。
5月5日，执法人员再次来到该施工现场，发现有几名工人在进行高处作业。经查验，这几名工人均无高处作业特种作业证。随后，执法人员通过查验现场安全技术交底记录，又发现了多名无证特种作业人员。最终，通过专案组提供的1个人的线索，执法人员成功查出23名无证特种作业人员。
根据专案组提供的线索，西城区应急管理局在某施工单位查出无证特种作业人员23人
刘耀雍表示，用好行刑衔接机制是破解安全生产领域深层次问题的重要举措。当前北京市正在开展动火作业和特种作业专项执法检查行动，西城区将以此次行动为契机，充分发挥安全生产行刑衔接机制作用，严厉打击安全生产违法违规行为，推动企业安全生产主体责任落实，有效防范遏制事故发生。
据有关业内人士介绍，目前全国特种作业共有10类54个工种、约1800万人次持证，特种作业操作资格考试对特种作业人员上岗前的安全素质和技能把关发挥了关键作用。全国每年参加特种作业资格证书考试人数超过500万人次，平均每天进行特种作业证书查询30多万人次。加强特种作业证书管理，严格从业人员准入门槛，是推动公共安全治理模式向事前预防转型的重要基础性工作。西城区通过完善安全生产行刑衔接机制，严厉打击特种作业证书造假行为，为推动安全发展提供了有力保障。
相关链接
《中华人民共和国安全生产法》第三十条生产经营单位的特种作业人员必须按照国家有关规定经专门的安全作业培训，取得相应资格，方可上岗作业。
特种作业人员的范围由国务院应急管理部门会同国务院有关部门确定。
◆条文释义：特种作业，是指容易发生事故，对操作者本人、他人的安全健康及设备、设施的安全可能造成重大危害的作业。根据原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颁布的《特种作业人员安全技术培训考核管理规定》，特种作业的范围由特种作业目录规定。根据现行特种作业目录，特种作业大致包括：电工作业、焊接与热切割作业、高处作业、制冷与空调作业、煤矿安全作业、金属非金属矿山安全作业、石油天然气安全作业、冶金（有色）生产安全作业、危险化学品安全作业、烟花爆竹安全作业及原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认定的其他作业。——摘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安全生产法释义》
记者手记
着力打源头 聚力挖根源
为何制售、使用假冒特种作业证书的行为屡禁不止？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主要存在以下四方面原因。
一是考不下来，另寻“出路”。一些特种作业从业人员学历低、年龄大，一提“考试”就面露难色，买证就成了一条“出路”。记者曾目睹某地执法人员对使用假证的特种作业人员做笔录时，从业人员直言不讳道，以前在某单位施工时，经老板介绍，在外省花钱买过“特种作业证”。
二是造假行为隐蔽，成本极低。有的造假人员以租赁、诱骗等方式，骗取他人身份信息注册网址，也有的直接租赁网址和服务器。这类假网站只需极少的资金，花费一个月时间在各部门备案，在未“发挥作用”前一般不会引起注意。由于成本极低，有的假网站在使用数月后便关闭或注销，给办案机关调查取证带来极大困难。
三是人员流动性大，企业核验不力。多名施工单位现场负责人向记者透露，工人作业时间不固定，干完一处活很快就转去了别处，导致企业在核验上缺乏精力；许多企业不了解核验特种作业证书的正确流程，在面对假网站时缺乏辨识能力。
四是行刑衔接机制运用不畅。记者不久前跟随某地执法部门检查时，查获了一起涉及特种作业证书造假案件。执法人员表示，根据法律规定，这起案件可以开展行刑衔接，但由于一直以来，该地应急管理部门同公安机关的沟通不顺畅，没有统一的证据标准，最终只能一罚了之。
制售、使用假冒特种作业证书的行为，严重危害公共安全，给安全生产埋下巨大风险隐患。各地应当积极探索，着力建立健全安全生产行刑衔接机制，发挥各部门优势，真正做到打源头、挖根源，努力将风险隐患消除在萌芽中。
编辑/彭小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