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晨凯 制图

“听3分钟不拜我为师算我输”“学会成交量1年翻10倍”……每天晚上10点后，快手、抖音等短视频直播平台上的一批财经主播便活跃起来，他们用各种“浮夸表演”引导用户购买课程或软件，精准“圈层”。

2022年9月中旬，上海证券报独家起底了直播荐股产业链，揭露了平台导流背后的套利乱象（详见上海证券报2022年9月14日刊发的《直播荐股产业链调查：“假股神”是如何精准收割“真粉丝”的？》）。12月下旬，中央网信办秘书局、中国证监会办公厅印发了《非法证券活动网上信息内容治理工作方案》，进一步规范证券活动网上信息内容，严厉打击股市“黑嘴”、非法荐股等行为。通知明确：通过各地各有关部门共同努力，2023年3月底前，现有网上涉股市“黑嘴”、非法荐股的信息、账号和网站平台得到基本处置；2023年6月底前，证券业务必须持牌经营的要求得到落实，网上证券信息内容明显改善，非法证券活动多发频发态势得到有效遏制。

整改情况怎么样了？上海证券报记者跟踪调查发现，今年以来，多个短视频直播平台加大了对涉股票直播的审核、规范力度，以“平台吸粉—引流拉群—收费荐股”为套路的“股神”大幅减少。不过，个别短视频平台的午夜时段，仍有大量财经主播“出没”。由于大部分主播未在直播间中列示其姓名和相关执业编号，是否涉及非法荐股值得关注。

对于正规证券投资咨询机构而言，直播间的“大V”“股神”，则是其揽客的通道之一。一旦“请君入瓮”，会有专员通过企业微信进行点对点“轰炸式营销”，其夸大其词的营销手段是否涉嫌违规，有待监管部门查实。

直播平台审核变严“股神”仍有露头

在前端审核趋严后，从事涉股票直播的主播已大幅减少，直播用词也较以往规范谨慎，但仍有一些财经主播“昼伏夜出”。浏览可见，大部分主播在低价售卖炒股软件或选股指标，一些主播还公开帮粉丝点评个股，预测未来走势。

“这是直播平台今年提出的新要求。我一不推票荐股，二不骗粉丝赚昧心钱，三有执业证书，对我没太大影响。”某知名短视频平台财经主播老余（化名）对记者说。

老余所说的新要求，是该直播平台要求涉股票类财经主播一律露脸直播（系统随时审核是否为录播），并显示即时时间，同时还要在直播平面上列示主播姓名、所属公司及执业编号，并充分揭示相关投资风险。

记者注意到，在前端审核趋严后，该平台从事涉股票直播的主播已大幅减少，直播用词也较以往规范谨慎。就在几个月前，该平台还充斥着大量“股神”，其中一些已发展成为数十万粉丝的“大V”，他们通过吹嘘过往战绩或假冒知名游资等方式，吸引粉丝付费加群，赚取高额收益。

据观察，本报此前报道涉及的“佛系复利666”“财品新亿”等财经“大V”如今鲜有踪迹，有的已更名换姓；曾打着知名游资“溧阳路孙哥”名号的主播“沧海横流”，更是在更名的同时删除了全部过往信息。

不过，仍有一些财经主播“昼伏夜出”。连续几天，记者在晚上10点后打开某短视频软件，搜索“股票”二字，会弹出大量财经主播。

“只要六毛八，就可以买到这个选股神器”“利用这个软件我们年前就选中这只大牛股”……浏览可见，大部分主播在低价售卖炒股软件或选股指标。一些主播如“金金理财”还公开帮粉丝点评个股，预测未来走势。

更有主播直接在直播间打出“明日金股002XXX”，以此来吸引用户。此外，还有一些财经主播在聊股票的同时，还向粉丝“普及”具有高杠杆、高风险特性的期货交易。

看似专业的财经主播“好为人师”，是否合规？记者注意到，上述大部分财经主播未在直播间列示相关执业资格。有些主播言谈不够专业，有的甚至连股票名称都念错。

以招揽潜在客户为目标，以低价售卖软件、课程等为手段，在直播间中公开点评、指导个股或期货交易，是否具有相关执业资格又未知（由于部分主播不露脸，即便有执业编号，也难判断是否是本人），在此境况下，主播分析股票、推荐股票的行为是否构成了非法荐股？

有证券从业人员对记者表示，非法荐股是指无资格机构和个人向投资者或客户提供证券投资分析、预测或建议等直接或间接有偿咨询服务的活动。“平台整改的难度在于，直播主体众多，如何能做到精准识别并长期动态监督主播‘人证合一’。”

5个月28800元！投顾完成“最后的收割”

财经主播直播时挂个卖课链接，在客户买课且与投顾公司对接上后，对方“接管”客户，向其营销其他涉股票业务，同时收取价格并不低的咨询服务费，完成“最后的收割”。

“低价卖软件、卖秘籍只是由头，这些东西甚至可以白送给你，核心目的是通过这种方式圈定客户并引到平台外，再通过付费咨询收你的钱，这才是大头。”老余一语道出了本质。

另有财经主播透露，曾有人私信联系他进行商务合作，只要有客户加到对方体系内（企业微信等社交工具），就会付给该财经主播220元/人。具体操作方法是，该财经主播直播时挂个卖课链接，在客户买课且与投顾公司对接上后，对方“接管”客户，向其营销其他涉股票业务。

也就是说，在各路财经主播吸粉、拉客户后，一部分平台用户最终流向了投顾机构。投顾公司又是怎么玩的呢？记者通过买课方式主动进入了一些投顾公司的“狩猎圈”，逐步摸清了其中套路。

“明确的买入、卖出点位指导，您要跟上操作吗？”每天早上，“高能智投”的张助理都会通过企业微信向记者询问产品购买意向，同时还会附上一些颇具诱惑力的客户赚钱案例截图。如“高大哥跟我们合作之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赚68459元，目前收益率已经达到44%”“学员张姐，一只票在专员的辅助下，把握到42%的涨幅”。

为打消潜在客疑虑，张助理反复强调“高能智投”是监管部门批准的首批证券投资咨询机构，正规有实力，可以“点对点”带客户操作股票。但该助理是否具备投顾资格尚未可知。

投顾机构提供咨询服务的价格并不低。张助理发送的截图显示，近期有多个客户付费成为VIP，购买价格并不便宜——5个月28800元。

记者公开搜索“高能智投”，看到的则是另一番“景象”——大量文章、帖子都是投诉、反映相关被骗的案例，内容大同小异，即客户付出高额服务费后，经投顾指导后交易的个股并未赚钱，有的亏损严重。

投顾“手把手”指导炒股涉嫌误导性宣传

记者调查发现，投顾机构通过社交软件过度营销的做法并不少见。这些投顾机构通过反复宣传过往战绩来吸引客户购买服务，对可能存在的风险却很少提及。

“根据你所说情况，截图中投顾员工的行为是明显存在误导性的，即给人感觉购买服务后能赚很多钱，但没有同步明确提示可能的风险，这是明令禁止的，如果是持牌投顾更应该深知这一点，因此该投顾机构存在误导性营销宣传的嫌疑。”上海久诚律师事务所主任许峰告诉记者，根据相关规定，证券公司、证券投资咨询机构应当规范证券投资顾问业务推广和客户招揽行为，禁止对服务能力和过往业绩进行虚假、不实、误导性的营销宣传。

在许峰看来，该公司人员在服务过程中，指导客户具体买卖交易点位的做法也值得商榷。“此前规定是证券投资顾问不得通过广播、电视、网络、报刊等公众媒体，作出买入、卖出或者持有具体证券的投资建议，假设上述案例中确实是投顾机构人员，其通过社交软件私下点对点告知客户买卖建议，这是否违规需要监管部门认定。”

记者调查发现，投顾机构通过社交软件过度营销的做法并不少见。通过短视频平台卖课方式来招揽客户的投顾机构，大部分也是类似的运作套路，即通过反复宣传过往战绩来吸引客户购买服务，对可能存在的风险却很少提及。

“这就是诱导式的大撒网。通过互联网等渠道引流的潜在客户只要下单，投顾工作人员就能取得业绩提成，至于付费咨询后的收益，在合同里面是不会保底的，只是一种营销手法。”一位从事过投顾相关服务工作的人士对记者说，“也会有些案例，客户亏损较大通过各种方式维权，大不了就退费。”

事实上，监管部门近年来持续加大对投顾机构的监管力度，并反复强调咨询机构不得对服务能力和过往业绩进行虚假、不实、夸大、误导性的营销宣传。2022年3月，证监会撤销了两家证券投资咨询机构的相关业务许可，涉事机构的违法事实包括：提供、传播虚假或者误导投资者的信息；向投资人承诺收益等。

投顾咨询机构真有“点股成金”的能力吗？以“高能智投”为例，记者经过数月观察发现，其推荐的股票基本都是前一日涨停或大涨的短线题材股，所涉个股关注度高但日内波动极大，投资者介入可能短期大赚或大亏。

以“高能智投”2月14日早间发布的盘前精股观察池为例，其列示的科远智慧此前已连续两日涨停，但当日开盘后则高开低走，收盘下跌逾8%。

“逻辑很简单。所谓的大数据其实也是拼运气，如果推荐的第一笔赚钱了，客户认可了，就会有黏性；如果几笔推荐都亏了，个别客户闹了，就退费息事宁人。”有市场人士告诉记者。

“近年来，监管部门不断加大打击力度，但非法荐股等乱象仍屡禁不绝，相关方逃避监管，手段翻新，危害也越来越大。”北京威诺律师事务所主任杨兆全建议进一步完善监管思路：一是规范证券投资顾问的业务范围，例如，若个股推荐本身不具备科学价值，可考虑把个股推荐排除在其业务范围之外；二是强化行业协会的自律管理作用，精准施治；三是进一步完善投资顾问业务记录和报告制度，监管机构强化对其业务检查，综合审查咨询人员业务记录，分析合规性。

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监管部门通过多种方式引导中小投资者树立理性投资、价值投资理念，但不少投顾机构仍在引导客户“追涨杀跌”“炒小炒新”，显然与监管导向背道而驰。“如果投顾机构旗下客户众多，其在同一时间向客户推荐短线投机个股，造成股价波动，是否涉及‘抢帽子’甚至操纵市场？值得监管部门关注。”有私募人士说。

以“高能智投”为例，其企业微信相关通知显示，截至2月13日，已有24865位“同事”加入到“高能智投”工作群。

编辑/樊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