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武导演已经很久没有新作产出,于是他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神坛上的大师。如果不是《菊次郎的夏天》定档9月25日,关于他的印象更新大概会停留在他出轨离婚的桃色新闻上。
《菊次郎的夏天》是大名鼎鼎的北野武第一次有电影在内地电影院公映,距离这部电影问世已经有21年之久,其豆瓣评分高达8.8分,常驻网站top250影单中。这让人想到两年前《龙猫》,作为另一位日本电影大师宫崎骏的作品,第一次走进中国影院,也是因为太过于熟悉的存在,反而让人忘记了“欠张电影票”的事实。
说起来,大概《菊次郎的夏天》是最适合引进国内大银幕的北野武作品,毕竟这位大师更多的时候以暴力美学著称,从黑帮大佬到蜉蝣小卒的杀戮,甚至不需要什么“一言不合”来挑起争端,人命如草芥,死亡有时连呻吟都显得多余。
《菊次郎的夏天》是不那么北野武却也十分北野武的作品,这个夏天温柔、轻快,但同样带着他对这个世界背负的伤痛经历,褪去目露的凶光,用一种和解的口吻诉说他的成长。
最治愈的北野武,温暖他人也是释怀自身
《菊次郎的夏天》讲述了小学三年级学生正男,在邻居大叔菊次郎的陪伴下,一起寻觅其离异的母亲的故事。一个木讷内向又孤独的小男孩和一个吊儿郎当、不太靠谱的大叔的旅程就此上演,二人在旅途中遇到了变态大叔,周游全国的流浪诗人,性格迥异却同样热情的情侣,面恶心善的机车二人组等等,许多有趣的事情发生,最终正男和菊次郎在这个夏天里都收获了快乐和成长。整部电影就在这二人相处过程中发生的小事里慢慢流淌,最真挚的情感会让再平常不过的琐碎都闪光。
北野武的绝大多数电影里都有自己的人生,《菊次郎的夏天》里看的是北野武如何释怀自己的童年。电影里,正男的父亲早早离世,母亲也在他未懂事之时就很早离开了,这样的经历仿佛也在映射着北野武自身,童年记忆里那个叫做“下町”的废墟间,一家七口挤在两个逼仄的房间里,铁皮屋锈迹斑斑,贫穷肉眼可见。油漆工的父亲总在深夜醉酒后对母亲拳打脚踢,年幼的北野武只能够害怕地躲在隔壁角落里。
之后电影里一路寻找母亲的过程,打不过别人就用石头敲,在马路中间放钉子戳别人的车胎,和别人打架,背着正男偷吃东西反而摔进深坑,在游泳池里无法翻身等等,这些滑稽的场面令人忍俊不禁,也像是北野武对自己童年的弥补。在影片最后正男拥有了一个崭新的天蓝色书包,书包上也缝着一堆翅膀,他多了一个天使之铃。影片从始至终展露出来北野武的温柔,童心与关怀,在旅途中遇见了好心的人,假扮成外星人、八爪鱼、人鱼,跌进泥坑也乐在其中,菊次郎的夏天,是相互治愈和获得的季节。
“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而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菊次郎的夏天》可能是北野武试图治愈自己童年的终极大招。
很多人在没看过《菊次郎的夏天》之前,大多以为那个内向阴沉的小男孩是菊次郎,直到后来结尾处大叔笑着对小男孩说出自己的名字是菊次郎时,大家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片名为什么叫做《菊次郎的夏天》。菊次郎其实是北野武父亲的名字,这部电影是他拍给自己的父亲的。
童年时期经历了父亲对母亲的家庭暴力,那时的北野武其实并不清楚,父亲身上的压抑是日本那一代人身上的压抑,在经历过战败,贫穷之后,当时的日本社会充满了绝望与无助。也正是在父亲身上看到了各种戏剧荒诞的场景,造就了北野武日后的电影事业。在其自传《北野武自述:无聊的人生,我死也不要》中他曾写到,在童年时期,父亲与他说过话的次数不会超过三次,顶多四次。北野武称自己父亲是个“恐怖的暴君”,但在父亲过世之后,理解了他和父亲之间究竟错过了什么。
借正男之口,他对那个叫菊次郎的男人说:“谢谢你,先生。”或许只能借由这样的“仪式感”,北野武才能与父亲以及自己内心的缺失和伤痛去和解。他能回想起父亲在世时是时常对他笑的,即使没有和他说话的记忆,但是可以随时想起咧嘴一笑的表情。
而受到正男的影响,电影中的菊次郎也决定去养老院看看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当工作人员问要不要叫母亲过来时,菊次郎婉拒了。此时的菊次郎也是北野武自己。从小到大,北野武渴望从母亲那里得到支持,但是每个愿望都被母亲所扼杀。北野武说他的一生就是与母亲抗争的一生,但母亲去世后,医生把母亲的遗物交给他,一直以来她逼迫北野武支付的“赡养费”又原封不动回到他手上。他终于说:“这场最后的较量,我明明该有九成九的胜算,却在最终回合翻了盘。”
面瘫男的电影世界,异色而斑斓
《菊次郎的夏天》,是绿色的,清新透亮的怡然旅途,像给你讲个童话,又阅尽人生。
而这样一个“小清新”的版本,远不能概括北野武电影世界的魅力。这个男人营造的电影世界,有五彩斑斓的打开方式,电影里最常见的场景是海,蓝色是最常见的调色;透过电影看到悲伤时恨不得总结他所有片子的底色都是黑;无声的暴力是暗红,迸发的生命力和天真到幼稚的单纯又仿佛该是明黄黄的……他的电影世界好像一个魔方,拼拼凑凑这排列组合,其乐无穷。
而他简直是个太性感的男人了,尽管车祸让他的面部塌陷需要靠钢筋支撑起他的面瘫脸,但他依然坚持主演自己的绝大多数电影,镜头里的一切都可以成为他的表情,这个日本老炮儿拍电影好像是在建自己人生的游乐园。
北野武的第一部导演电影叫《凶暴的男人》,好像就此奠定了他标志性的银幕标签。北野武的海,和被称为暴力美学的无声暴力都从这里开始生长。这部电影多年后变奏成了名噪一时的《花火》,失意警察的疲惫与绝望,铤而走险的末路是在戏谑中浸透人生底色的悲凉。
这种掺杂着虚空苦笑又带点浪漫的绝望劲,曾在北野武的另一部重要作品《奏鸣曲》中表达得更淋漓极致。一个黑道大哥和他的残兵小弟们在穷途末路的海边玩耍着最天真的童年游戏,而快意恩仇的屠戮之后,是钟情的少女再也等不来浪子回头的归期。曾经顶住自己脑袋的手枪里最后一发子弹,似乎早就预定好结局。
黑道大哥演多了,以至于一次北野武在国外参加活动时,主办方的人因为工作没做好而向他求饶。北野武问对方,“我有这么可怕吗?”对方回答:“您不是黑帮老大吗,求别杀了我......”这个场面让人哭笑不得,好像很适合发生在他自己导演的电影里。
虽然在他的故事里,死了很多人,伤了很多心,北野武还是一个狂野得摸不着边际的“逗比”。几乎每一部电影里都有很好笑的部分,而《性爱狂想曲》这种脑洞大集锦的乱炖片则是极致典型。一个满脑子幻想车震的穷吊丝从买车的一刻起,毫无章法逻辑的奇特经历最终带着他上天入地、跨越物种,在屎尿屁横流的荒谬中攒出一部恶趣味段子集。
“欢乐喜剧人”还真的是这位电影大佬重要的人生阶段,二十多岁的时候一天要跑几个场子,一年收入上亿日元,但他愣是没在“日本的郭德纲”的路线上走下去,他将自己漫才经历化在《坏孩子的天空》里——不良少年的拳击理想和失意成长主线之外,还有一对立志成为相声艺人的少年一捧一逗用毫无天赋的卖力表演攀爬出莫名其妙的成功。北野武用相声和拳脚左右搏击,上一秒逗得你哈哈大笑,下一秒就能一个重拳打得你发蒙,最后再给你一句自己都很难相信的安慰。就像片尾新志问小马,“我们完蛋了吗?”小马会说,“笨蛋,我们还没开始呢。”
北野武电影世界的打开方式,还有另一把不得不说的钥匙,就是久石让的音乐。大概是因为有如此纯净清澈的音乐,才能把他的电影无论多残忍的痛感都让人不能忽视他的天真和温柔。大段大段的无声画面之外,全靠着配乐在悲凉与绝望中求取一点光芒。很多时候,音乐和画面反着说,有时候是画面演着面无表情的无动于衷,音乐里听到的是满满要起飞的心动喜悦,比如《那年夏天,宁静的海》;有时候是画面上说着“要回来啊”,音乐里听到的是一去不复返的叹息,比如《坏孩子的天空》。但不管哪一部,看北野武电影的时候,心里总忍不住会绷一根弦说,等会看完记得要去下ost啊!
无论是《菊次郎的夏天》里向日葵牛蒡叶和玉米地的夏日气息,《那年夏天,宁静的海》里阳光海滩破帆板承托起聋哑恋人说不完的絮语;还是《奏鸣曲》黑帮血拼厮杀到末路穷途还不忘撩妹和讲相声的混不吝,《座市头》里盲人武士顺手来个按摩大保健的行侠仗义恩仇录……北野武的电影里,人与这世界所碰撞出的悲欢都是淋漓而尽致。
黑泽明在临终前不久曾经写信给北野武,说“日本电影的未来就交给你了”。狂野的北野武是不是承接了黑泽明所期望的“未来”不得而知,但他一定拓展了日本电影甚至世界电影的某种边界。他在自己《北野武的小酒馆》里写,“什么是艺术的本质?是一种压倒一切的任性吧,是一种纯粹的浪费吧。正因如此,艺术家可以随性乱来。”这大概很好总结了这个非科班出身的日本当代电影大师的“野路子”,真的一以贯之的超级乱来啊,可是这样“乱来”的电影真的都太棒了啊!
文/不着调
来源/澎湃新闻
编辑/贺梦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