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巴嫩首都贝鲁特曾发生过多次震惊世界的爆炸案,全部关乎政治。8月4日发生的大爆炸虽然排除政治因素,但也凸显了黎巴嫩最大的政治痼疾即治理失败。6日,黎巴嫩检察长要求冻结多名官员银行账户并限制其出行,爆炸形成的类似核爆的蘑菇云和大面积废墟印象,却无法因追责开始而淡化。更令人心碎的是,曾经的“东方瑞士”黎巴嫩,在近半个世纪政治博弈的折磨下衰败不堪,且无望很快由乱转治重现荣光。
最新统计表明,贝鲁特港口硝酸铵炸药仓库爆炸已造成137人死亡,数十人失踪,5000多人受伤,约30万人流离失所,大量公用建筑、设施和民居被摧毁。爆炸使贝鲁特港进出口核心枢纽的功能瘫痪,黎巴嫩全年经济增长将受严重波及,有估计称财政缩水幅度将达10%……
这场悲剧是官僚主义和管理失序共同酿造的人祸。2750公斤的硝酸铵炸药,原本从格鲁吉亚运往莫桑比克,却鬼使神差地被黎巴嫩当局依规扣留并滞留贝鲁特港仓储区。2014年至今,相关案子一拖再拖,这颗巨型“不定时炸弹”也一直静卧在首都核心地带。安全部门三次警示风险并提出排解建议,均无人拍板。
继续深究,这场惨剧也是政府部门涣散、治理失败和社会无序所致。观赏过半纪实大片《何以为家》的人,就知道黎巴嫩的破败绝非虚构;看过俄罗斯电影《危楼愚夫》的人,也该相信那种官场乱象和底层愚昧,同样可以比照今日之黎巴嫩社会。
黎巴嫩,这个由腓尼基人奠定文明基础的古老地界,不仅是希腊神话腓尼基公主欧罗巴的家乡,还贡献了世界文学和思想巨匠纪伯伦。作为大叙利亚(沙姆)的滨海一角,黎巴嫩位于多种文明交流前沿,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也在民族国家时代被法国殖民者打造成独特国度——脱离叙利亚而独立的黎巴嫩是22个阿拉伯国家中唯一的非伊斯兰国家,基督徒和穆斯林人口几乎对等且前者早期还略占上风。
这个脱胎于奥斯曼帝国废墟的共和国,形成依据教派分权的政治体制并被冠以“黎巴嫩模式”——基督教派担任国家元首并与德鲁兹人分享兵权,穆斯林逊尼派和什叶派分别控制行政和立法,经济自由化和市场化,宪法保障言论自由。复杂而独特的基因及世俗化多元制衡,一度使黎巴嫩成为中东稳定繁荣的典范,金融、传媒、娱乐、贸易和旅游都曾十分发达,贝鲁特坐拥“东方巴黎”桂冠。
然而,自上世纪70年代初,被逐出约旦而进入黎巴嫩的巴勒斯坦武装,连同此前客居的数十万难民同胞,打破敏感而脆弱的人口平衡,这个参与过第一次中东战争的阿拉伯小国,渐渐成为武装抵抗以色列的前沿。总体处于人口弱势的基督教派与本国穆斯林摩擦增加,与巴勒斯坦武装更加不和并最终与以色列结成利益联盟。黎巴嫩地缘角色已明显变化,内外矛盾更无法调和,终于在1975年爆发长达16年的内战。
内战期间,始终不乐意承认黎巴嫩独立身份的叙利亚,拿着阿拉伯联盟尚方宝剑派出“威慑部队”进驻干预。以色列为了确保力量平衡有利于基督教派和自己,也于1978年和1982年两次大规模入侵并将巴勒斯坦武装逐出黎巴嫩。内战不仅重创了“东方瑞士”,也使贝鲁特堕落为“暗杀之都”“绑架之都”“东方废都”。其间,以色列占领军放任基督教长枪党民兵屠杀巴勒斯坦难民上千人;美法陆战队数百人死于两次自杀式爆炸袭击;以色列报复性地炸毁十多家阿拉伯民航班机;众多西方人质被劫持乃至撕票……
内战打开了黎巴嫩由治转乱的潘多拉魔盒,还孕育出伊朗代理武装真主党。经过多年摔打,真主党由单纯军事力量逐步升级为军政复合体,由边缘在野党逐步走向权力中心。真主党不仅迫使以色列于2000年撤离占据18年的黎南地区,还在2006年重创对手,而以色列的加倍报复和集体惩罚又给黎巴嫩带来灾难性后果。
2011年,真主党走出国门,成为叙利亚政权和“什叶派之弧”保卫战的关键力量,将黎巴嫩拖入新的流血冲突和派系战争泥潭。黎巴嫩不仅多次遭到“伊斯兰国”武装复仇袭击,还成为伊朗与沙特乃至美国争夺的新战场。内外交困中,黎巴嫩近年多次爆发政治危机,包括无法如期选出总统,联合政府动荡不定,执政低能低效,民生危机日益严峻,半数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下,35%的劳动力就业无门……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几乎被“肢解”的黎巴嫩,有谁真正关心百姓死活?有谁在意那枚“战术核弹”何时爆炸?又有谁能够结束动荡让国家重现辉煌?灾难问责程序已启动,也必然问责部分渎职者,但是,黎巴嫩长达半世纪的治理失败之锅,又该由谁来背?
文/马晓霖(浙江外国语学院教授)
图源/视觉中国
编辑/王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