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解封的第三天,二爹和花婶回到老家。出了站,堂弟大武早已迎在那里,叫了一声“妈”,声音不由哽咽了。这个三十多岁的老男孩,哭了。
花婶是去年冬至去的武汉,小儿媳妇生了,她去侍候月子。这些年,花婶在家附近的小吃店做洗碗工,二爹在外省做工,靠着勤俭持家,又赶上老房子拆迁,他们倾其所有,给两个儿子在老家和省城各买了一套房子。大武读书不多,在老家找了份工作,三十多岁了还“赖”在父母身边,也没有女朋友。小武在武汉读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武汉,结婚生子,一路下来,却也平安顺遂。
按计划,二爹小年前一天从外省直接去了武汉,大武订了腊月二十九的车票,一家人在省城过个团圆年。正月初六,二爹继续外出,花婶和大武回老家,小武则送媳妇和孩子回娘家住一段时间。
封城让一家人分离两地。手心手背都是肉,大武和小武,哪一个都挂在爹娘的心上。
大年三十,花婶挂念着大武,一个人在家,孤零零的。她让大武去亲戚家,大伯,姨妈,舅舅,都打电话让他去。大武统统谢绝。她理解老大,再好的亲戚家也是别人家。又后悔,来武汉时不该把置办的年货全带走,哪怕留一节香肠给老大,也是个年味啊。其实他们在武汉的团年饭吃得也不安生。房子离马路近,时不时能听到外面传来救护车急驶而过的声音,让人心惊肉跳的。想着就在封城前几天,她还和儿媳抱着宝宝去打疫苗,都没有戴口罩。越想越后怕。
花婶每天早起第一件事,是看老家政府公布疫情的微信公众号。确诊病例的数字不断攀升,从个位数,到十位数,再到百位数,巴掌大的小城,眼看就要突破两百。不看惦记着,看了更惦记。从和大武的通话里,她知道老家也封城了,只有超市和药店开着门,小区管制越来越严,出入要通行证……她天天数着日子,熬过专家们说的第一个十四天,又一个十四天……身边的小道消息也很多,有的真,有的假,有的真假难辩。怎一个“怕”字了得?
终于,疫情渐渐稳住了。全国那么多医务工作者驰援武汉,那么多志愿者在为他们奔波服务,社区服务也越来越到位,有什么怕的呢?花婶心里的石头也慢慢落了地,不再半夜半夜睡不着,和大武视频时,也放心多了。被她从小宠溺到大的大武,除了工作和玩游戏,平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像个巨婴,现在也在摸索着做饭,虽然菜烧得隔着手机屏幕似乎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糊味,但她仍给儿子一个大大的赞。
开始是小武负责出门采买,疫情控制住后,花婶坐不住了,社区送货到小区,她就下去,就是不买看看也是好的。有一次她忘记“别”普通话了,家乡话脱口而出,排在她后面的大嫂问:“你是X X地的吧?”她以为他乡遇老乡了,激动得都想回身给人家一个热情的拥抱。大嫂说,我家儿媳妇是你们那的,这不回去过年,被留住了。
大嫂说起跟着爸妈走姥姥家的孙子就眼泪花花的,花婶想起大儿子也是眼圈泛红,两人越聊越投机,加了微信,没事交流下厨艺,分享下各自小孙子的视频,不要太幸福哟。花婶以前对武汉人印象不好,说话像炒豆子,火焦焦的,尤其汉骂,真受不了。这段特殊的日子,她却感觉到,武汉人其实挺好的,和她一样,火爆的外表下也有一颗温柔的心。她喜欢上了这座城,这里有她的亲人,有她新交的朋友,还有那么多让她感动的人和事。
离开武汉前,小武给爸妈买了两套春装。来时,正是寒冬,归去时,已是春天。脱去厚厚的冬衣,换上轻薄的春衫,人的心情也如春风般轻快起来。
进门时,花婶收到武汉大嫂发来的一条视频,视频里,她的小孙子正在蹒跚学步。这小家伙,去姥姥家时还不会爬,回到武汉时已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武汉大嫂笑得很开心:“你们家乡的水真好啊,把我孙子养得白胖白胖的。”
花婶收起手机,一眼望见了阳台上的花儿。这是去年她走之前栽下的,一株细小的玫瑰,枝头上打了好几个骨朵,有一朵,已经绽开了,凑近了嗅,有淡淡的清香。
窗外,阳光明媚,春光正好。
文/笑笑鱼
约稿编辑/陈品
编辑/王静